除了好萊塢公式，再多些細膩
一個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接近完美前的最後一哩路。由華裔美籍導演潘貝思（Bertha Bay-Sa Pan）編劇、導演的電影《30拉緊抱》（Almost Perfect）描述一個在美國生活多年的家庭，父母事業有成年屆退休卻老是一見面就吵架，女兒凡妮莎（胡凱麗Kelly Hu飾）在NPO組織工作，而照顧家人是生活主要重心，感情生活只得交出白卷。相較於女兒的成熟強悍，小兒子（陳冠希飾）是個只會逃避、不懂得怎麼對別人負責任的任性大男孩。三十上下是人生中必須面對的一道牆，凡妮莎與偉恩（蕭奕峰飾）陷入熱戀，不婚主義的她面臨抉擇關卡，而背後對於夫妻關係的不信任該如何跨越？又要如何在愛情與老是找碴的家人之間取得平衡？導演潘貝思以輕快活潑的鏡頭細膩捕捉人物的情感。
此片於2011年在費城亞裔美國影展（Philadelphia Asian American Film Festival）曝光，並贏得獎項；2012年於北美戲院上映。今年，《30拉緊抱》在台上映，導演潘貝思說，覺得很幸運也很感恩。出生於美國，父親是知名建築師潘冀，潘貝思在六歲半時從美國搬回台灣，在台就讀中學、大學。她笑說，因為剛搬回台灣時不太適應，因此在家常常是個叛逆女兒的角色。畢業以後，潘貝思從電影發行開始，在哥倫比亞大就讀電影學院時，一路進入場務、製片、導演、演戲指導等各個環節，經歷相當完整豐富，第一部電影《白靈之面子》（Face, 2002）便獲得許多影展獎項提名肯定。本期【放映頭條】專訪導演潘貝思及女主角，暢談拍攝本片的工作經驗、以及類型片和獨立電影製作經驗。
您在影片中身兼編劇及導演，請先談談此片的創作構想。
潘貝斯（以下簡稱潘）：一開始是因為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那位女孩和她家人之間的關係給了我一些靈感，才開始寫劇本。她其實是墨西哥人，婚禮也發生在墨西哥，她們一家人都非常風趣，令人喜愛也很溫暖，同時也經歷了很多風風雨雨。婚禮當天她的家人還是狀況百出，自己的大喜日子卻頭戴髮捲、穿著婚紗滿場奔跑，處理各種危機狀況，看著都累了，但畫面又非常滑稽。她家人都認為這個老處女迫不急待要把自己嫁出去，多年來終於有一個完美情人出現，結婚當天，家人卻頻頻出狀況，我覺得這其實是潛意識裡捨不得放開她。
我在回紐約的飛機上就開始想這個故事，覺得拍成喜劇應該很有趣，也是一個比較類型、商業的浪漫愛情喜劇。我同時有很多其他工作，所以也不是全心全力寫劇本，久而久之劇本裡的角色抽離了原本的參考人物，變成很真實的、有自己血肉的角色，雖然又可愛又可惡，卻很吸引我去追尋捕捉。
不管當導演、編劇、演員，要創作可以引起觀眾共鳴的題材人物，必須要把自己放進去，裡面當然有我自己的感情經驗和觀察，但這只是潛意識的。我拍完第一部《白靈之面子》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覺得那就是妳的故事，雖然兩部電影內容相差十萬八千里。包括胡凱麗和陳冠希，每個演員看到劇本時，都覺得這就是他們自己的故事；電影在各個城市放映時，不管同性戀異性戀、來自各個文化背景和種族的觀眾，都有人覺得「這就是我的故事！」我想只要是真正的感情、探討人性，很多部份都是共通的。
您在美國電影圈的工作經驗相當豐富，請談談您是如何開始進入影像製作環境？
潘：我在台灣念中學時就開始在演藝圈音樂界打工，在倪重華的「真言社」，念大學時也是半工半讀，畢業後搬到紐約開始做發行工作，出社會後第一份工作就是電影電視的發行，因此，我去過全世界各地的影展買賣。我熟悉美式的訓練和方式工作，加上英語、中文是完全流利的，所以當時我雖然是小毛頭，就很幸運地被派出去接觸各種國際大場面。研究所時，我念哥大電影學院，開始從事很多短片製作，有些業界的朋友覺得我的製作能力不錯，於是推薦我去做商業廣告、MV、電視電影的製作。那時必須同時念書、工作、出差、做電影場務和製作工作，所以有很多實務經驗，透過不同的環境和工作方式（有的是工會的、有的是非工會的），慢慢摸索喜歡的氣氛和工作方式。
台灣電影圈中也有許多人希望朝向有製片、比較完整控管的工業環境，您的看法如何？
潘：我覺得一部電影如果沒有製作人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一個好的製作人需要具備的能力包括溝通協調、有系統有效率的工作方式、跟人相處和處理問題的方法。即使在好萊塢，製片都還是一個很難定位的項目和職位，真正懂得製片所包含的工作內容的人並不多，能夠做好的也沒幾個，做這份工作，小到例如馬桶壞掉，你必須立刻知道要找誰去修，大至上億的資金要如何籌措安排、以及人力的配置，都要十分熟稔。同時，也要能辨識好的劇本，或是修改劇本要找誰來修、怎麼修才能帶出好的故事等等。製片需要兼顧每一個環節，有這種能力的人並不多，或許一個也沒有，大部份的人都是專精某個部份，因此我覺得一群人如果可以合得來、互補、分工合作是最好的。
從您上一部電影《白靈之面子》以來，《30拉緊抱》應是您首次嘗試類型片，也必須要兼顧商業市場性。作為一部類型片，您有哪些心得希望分享給電影創作者？
潘：類型片通常會有一些包袱，似乎整個過程是很商業化的方程式，還沒看完就已經知道結果了。當初我做這部浪漫愛情喜劇時，很希望在兼顧娛樂價值的同時，可以對每個人物描述更深刻、更多元化一點。也許用比較一般大眾的說法，把獨立製片的說故事方式帶入商業類型片，把它綜合在一起，或許比一般想像的商業片更獨立，比一般想像的獨立電影更商業一點。
影片中除了父親多是華人或亞裔演員，在獨立電影製作、又同時是華人題材，要找到這樣的團隊會很困難嗎？您認為美國電影製作環境裡，華人創作者或演員的彈性是否較小？
潘：好萊塢環境裡有很多優秀的俊男美女演員，非常有天份和經驗，但在主流、甚至獨立電影圈裡，他們的角色還是比較有限的。但對我來說，找演員反而很容易，我可以找到胡凱麗這樣的好萊塢女星，有很多拍大片的經驗，但因為她被歸類為武打豔星，大家很少想到她的演技可以更多元化，因此這個角色對她來說是一個機會，雖然酬勞可能是平常的百分之一，但對她來說很有挑戰性，可以發揮另外一個層次的演技，她很興奮也很投入。Kelly在美國大多演大片，像是《魔蠍大帝》的女主角，就是一個美艷女星、身上環繞著蛇的形象，或是《X戰警2》裡的反派，大家的印象都很深刻。她也演過獨立製作電影，她其實很喜歡嘗試不同東西，包括旅行、探險、極限運動和不同角色。
以華裔美籍的電影美學系譜來說，很多題材是關於性別認同、文化認同、或父親角色，相較之下這部電影比較跳脫這個光譜，是描寫一個英中的混血家庭。您在拍攝和製作電影時會特別以這些作為參照嗎？
潘：目前不太會去考慮，或許下一部就需要考慮多一點。《白靈之面子》和《30拉緊抱》的出發點都是角色，我是在捕捉這些角色、按照他們的故事去發展，所以不會特別去想同性戀、異性戀、種族文化等等，比較是這個人的模樣和心路歷程，然後發展成一個100分鐘的電影。
《白靈之面子》出來的時候，片商就認為這部片很奇怪，又是東方人又是黑人，又是中國城又有嘻哈音樂，題材又是講母女關係。雖然評價非常高、也拿到很多獎，但似乎比較沒有前例可循，行銷的時候就覺得比較困難，好像是一個in-betweener。《30拉緊抱》也是介於獨立和商業之間，主角都是亞裔人，卻沒有亞裔口音，也沒有講到父母親和文化背景等等，因為這不是上輩人的故事啊！例如父母輩的文化差異，可能在婚後幾十年就消解掉了，不會在吵架時特別提出來，而是個性上的摩擦或誤會。在北美放映時，也很少有這樣的商業浪漫愛情喜劇，主角是兩個亞裔人，但骨子裡又都是美國人，又是一個in-betweener。我想我可能比較喜歡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我覺得不需要按照一定的方程式，應該更誠實表達這些人物的故事。這部電影中的家人可能已經在美國三、四代了，主角已經是第四代了，可能從第二代就已經沒有想那麼多文化衝突的事了。
您一開始從場務、發行起家，再到獨立製片，近幾年也和許多香港、台灣、或中國大陸的電影合作，這十幾年間是否有觀察到一些差異或是市場重心的轉變？
潘：我覺得還是跟人有關吧，不管我在哪裡工作，都希望可以入境隨俗，但還是有一些自己的工作原則，才能比較有效率、溝通清楚。在美國不管是MV、廣告的拍片環境，都還是因人而異，有的是吵吵鬧鬧、很混亂，有的是很有條理的工會制，也有軍事化般的管理，或是嘻嘻哈哈很開心，要看領導者是怎樣的人。電影本來就是團隊工作，也是大眾傳播，所以如果連最基本的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都沒有做好的話，怎麼傳播給大眾呢？對我來說，團隊如何一起工作、合作無間，彼此輕鬆開心是最重要的。好萊塢近幾年也在往東方跑，《鋼鐵人3》也在中國搶先美國上映，可以感覺到趨勢漸漸往東移。
您剛提到下一部片會考慮多一點關於認同的題材，接下來已經有拍攝計劃了嗎？
潘：這兩年與很多不同的台灣、香港、中國大陸合作，新的作品正在不同的階段進行，有些是請我導，以導演的角度來開發劇本。
演員Kelly Hu（胡凱麗）
您在這部電影中表現的是一個很有亞洲特質、會把全家人照顧好的獨立堅強女性，對我來說相當夢幻。這個角色也與您過去經常演出的角色很不同。
胡凱麗（以下簡稱胡）：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很夢幻，因為她不像我過去常演的武打豔星、殺手、魔女，在這部電影裡我回歸到人的狀態，也是一個完整的、充滿各種議題的人，我必須更柔軟，讓觀眾重新認識我。
您在試片時提到片場的氣氛很好，也和演員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在這樣都是華人演員、工作人員及導演的環境裡，您認為此經驗是否與過去有很大的差別？是因為華人文化的特殊性嗎？
胡：我不知道我們會變得這麼親密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華人身份，因為我過去跟很多不同族裔、來自不同文化的演員一起工作。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團隊，或許因為這是一個很小的獨立製作，每位工作者並不是因為優渥的酬勞，而是因為真心想要在那裡工作。每個人都更開放、配合度高，讓這個計劃能夠實現。這種感覺確實也是由導演Bertha建立起來的，她很開放、慷慨，因此建立了這樣的環境和氛圍。
最後，請推薦【放映週報】的讀者一個非看不可的理由。
胡：我對台灣觀眾並不算非常熟悉，但我希望每個人都可以來看，因為這部電影的對象是朝著每一位不同的個體，雖然台灣的片商是針對年輕女性行銷，可能是因為片名「30拉緊抱」的關係，但我覺得每位觀眾都可以在電影中的角色中找到與自己的連結。我母親正像是影片中的媽媽，影片在夏威夷放映的時候，她請了所有的朋友來看，她們都有不同的生活經驗，卻都能享受這部電影，包括男性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