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大師接班人
第33屆金穗獎入圍名單觀察
1978年創辦、已邁入第33屆的金穗獎,是金馬獎外,台灣最資深的電影競賽與獎項,和獎勵創作無數、新銳嶄露頭角展示習作的舞台。長年在電影系所任教的資深剪輯師廖慶松曾表示,金穗獎在檢驗台灣的電影教育,一語道盡金穗獎影片競賽在國內的指標性意義。2011年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即將轉播,你對台灣電影創作的搖籃——金穗獎——又知道多少?
綜覽其資深的歷史獎項名稱變革,可窺見各時代創作媒材變遷的歷程,獎勵對象從8釐米、16釐米、錄影帶,衍變到這個數位攝製的時代,繼去年「最佳劇情片獎底片類」底片類徵件數少、入圍名單從缺後,本屆進而將底片類刪除、統稱「最佳劇情片獎」;另外,在今年的動畫作品入圍名單中,清一色皆為3D數位製作作品,俱皆明白彰顯了新世代正以數位作為主流創作工具。
2007年第29屆金穗獎增設的「部落格達人推薦獎」,有別於評審團品味的另類觀影指標,以新媒體引起廣大網民的共鳴,大幅活絡了金穗的朝氣和知名度;同年,大刀拓斧改革獎項,增列「一般作品」與「學生作品」組別,其中再細分編導演等個人單項的專業表現獎項,奠定近年金穗的獎勵模式和走向定位。本屆徵件作品再創新高,包括一般作品組劇情36件(9入圍)、紀錄38件(7入圍)、動畫15件(7入圍)、實驗16件(3入圍)以及不分類別的學生作品共110件(24入圍)。除學生作品近年入圍數量持續攀升外,其它入圍類別大致持平;惟今年劇情片、紀錄片等類別多位影展常客角逐,如郭亮吟、王承洋、黃信堯等儼然有大師接班人之姿,而去年獎項從缺、長期備受爭議但耕耘不足的「最佳實驗片」,今年的入圍作品將再度成為關注焦點。
在第33屆金穗獎頒獎典禮前夕,本期放映頭條針對「一般作品」組26部作品,依獎項類別,分劇情片、紀錄片、動畫、實驗片,或一一評析影片的精彩,或總體觀察台灣新生代的創作內涵,作為讀者今年進場金穗獎入圍影展(3/18-3/27)的選片指南,並從中尋找電影大師接班人的身影,觀察下個十年台灣電影創作的趨勢概貌。(曾炫淳)
「最佳劇情片」入圍影片 文 / 楊皓鈞、余淡如
《一天》(潘欣如/HD/Color/34min)
時間是短片創作的重要命題,要從微觀篇幅中洞悉出宏觀真實,充分考驗編導功力。《一天》與《生日願望》皆將故事限定於一天之內的日常情景,並同樣以殘疾孩童的視角開場,凝望悲劇中家人關係的互動張力與質變。
《一天》導演潘欣如曾以《上學》獲得2009台北電影節主題獎首獎肯定,該片始於某日清晨,單親母親開車載一雙年幼兒女上學,同時趕著去見客戶,行色匆匆她放英文廣播要孩子細聽,並叨唸著課業瑣事,姊姊犀利地回嘴,弟弟默默吃著早餐,一陣爭吵中汽車卻在車陣中拋錨……。透過親子間乍似平凡的零星爭執,《上學》以速寫般的筆觸精準勾勒台灣教育中孩童面對的繁重壓力,以及女性在職場及教養子女中拉扯的現實困境,日復一日的俗常生活切片,投射了廣大的普同社會議題。
《一天》延伸《上學》的精簡格局與寫實調性,讓女演員官芝伶再度飾演瀕臨崩潰邊緣的母親,照料患有罕見肌肉萎縮症的兒子,短短一天中,心力交瘁的她帶兒子看病,被告知噩耗的她回程在藥局買止痛藥,路上兒子一度走失,此時女兒放學後還在校門癡癡等著,即將外派到大陸的老公為了籌措醫藥費賣命工作,卻沒辦法在家人最脆弱的時刻陪伴身旁,片末,他補償性地帶全家上館子,一家四口將家庭風暴收攏在小小溫暖的餐桌,無奈中兒女的貼心成為一股動人的暖流。
全片沒有瑣碎分鏡來營造動感,氣定神閒地以長鏡頭捕捉人物的細微動作:如母親騎車已費心地替兒子綁上安全束帶,路上又下意識地不時將兒子的手拉到自己腰間,至親的愛不存在於那些情緒激昂的台詞或表演,而在這種微小而動人的時刻。
《生日願望》(王承洋/HD/Color/30min)
《生日願望》中也有個厲害的兒童演員,不過小女孩卻是素人出身的真實視障,聲音遂形成全片的重要線索。片中小弟(王柏傑飾)幸運抽中機票送給父母,他們選在小妹生日當天出發,並跟她約好慶生時撥電話到她的新手機,卻不幸在空難中喪生,姊姊在下班途中得知噩耗,驚惶之餘回家切斷一切通訊,企圖向小妹及家人隱瞞真相,避免破壞年幼妹妹的完美生日。
全片以類似逗馬的手持攝影風格在狹小的室內空間迫近演員,王承洋花了相當多工夫雕琢演員的寫實表演,片中有諸多情緒激昂的片段,大抵上都頗有說服力,不過女主角的賣力演出,仍難解釋其在親人失事後發狂似地封鎖電話、電視、網路,甚至擋住大門的心理動機 (尤其不願向已成年的小弟及男友告知此事),使此角色內心轉折顯得略嫌一廂情願。令人欣喜的是小妹與王柏傑的演出均自然到位,其充滿朝氣的清亮嗓音,突顯了她在聲音世界的存在感;而當她在一旁自顧透過廣播遊戲安撫家人情緒、或透過手機假裝與已逝的親人對話,儘管成人並不當一回事甚至加以駁斥,迂迴的旁敲側擊間反而流露其聰慧與了然,在未說破的曖昧張力間,背後的情緒波瀾令人心碎低迴。
《Happy Ending》(張瑋真/35mm/Color/26min)
紐約大學電影製作碩士的張瑋真,在本片展現成熟而流暢的敘事功力。兒子某日返家替罹患慢性病的父親找處方箋,卻發現他已倒在臥房撒手人寰,悲慟中他與姐姐們處理後事,隨後意外發現他在生前與年輕洗頭小妹Cyndi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循線追查找到Cyndi後,兒子逐漸在她的倒敘回憶中看見父親生前歲月的蒼涼,以及對青春及人世歡愉的眷戀,終而體悟片刻暖和的親情,或許才是父親人生最後一程所需要的。遺憾中,他不像《父後七日》的女兒有著可供追索的親情回憶,卻諷刺地從陌生人的口述中虛構了一段與父親相處的情景,片尾他看著父親破涕為笑,一陣苦澀悵惘中,乍現魔幻甜美的暖流。
本片攝影頗具電影質感,演員表演也都在水準之上(除了顏嘉樂出身劇場的匠氣演出),在獨居老人的題材中不只突顯健康看護、子女疏遠等議題,更直接挑明老人困坐寂寞愁城的情慾需求,使本片的關懷視角在人道中更顯人性。
《8624》(廖明毅/DV/Color/25min)
廖明毅曾在35mm短片《合同殺人》以自殺及懸疑密室為背景,在狹小的密閉空間中搬弄詭奇的封閉形式、峰迴路轉的劇情,《8624》同樣有著形式上的趣味,卻走完全相反的路線,以近乎全然素人自拍的偽紀錄片,訴說對已逝青春與友誼的無限追思,也提醒人們珍惜現下的美好。
劇情表面是女生謝翔向好友借了攝影機,想紀錄她尋找失聯多年國中好友的過程,主角著照片、錄像、錄音帶等素材,搭建了一座迴音繚繞的記憶迷宮,所有線索都指向早已散佚的真實,撲朔迷離的偽紀錄手法似乎也在提醒回憶也是建構出來的虛幻敘事。
片中特別有意思的一段是主角與友人討論與失散多年好友重逢的矛盾心理:許多人會對著房間中翻出的舊照片感傷不已,但若在現實中若遇見故人卻可能尷尬得想逃開,這種面對回憶與現實的迥然態度,十分令人玩味。
《馬嘎巴海》(杜均堂/35mm/Color/20min)
東部的鄉間公路上,一名騎著高檔自行車、搭配專業配備的金髮老外隨著搖滾節奏狂飆飛輪,一路上跋扈地不停超車,霎時間他的音樂出現雜訊而中斷,GPS也跟著失靈,一名騎著老舊鐵馬的阿美族老人如山中精靈出現,引領他走入明媚的山谷、草原、海邊,坐在樹頭迎向徐徐涼風,任身旁的自然的蟲鳴獸吼幻化為美妙的樂音律動。
本片厲害之處在擺脫語言包袱,成熟地利用音畫調度說了個簡單有趣卻不流俗的故事,在台灣錄/混音大師杜篤之羽翼下成長的導演杜均堂,以本身對聲音技術的嫻熟掌握,讓自然環境音經過巧妙剪輯,躍升為本片主角。
片中兩人盡在不言中的靈犀互動,使原本中/西、文明/自然、老/少、慢活/競速的二元對立結構消解,原本氣焰高張的西方第一世界,似乎也得放慢腳步、彎下腰桿來向東方古老文明聆聽求教。而片末年輕人想以GPS定位器給老人當謝禮,老人卻退回並轉送一個木刻的偶人,巧妙暗喻GPS衛星導航(現代科技文明)雖能引領旅人以高效率地向終點前進,卻使人離自然的本我面貌越來越遠,而唯有返璞歸真,才能悠然自得、享受人生。
《時代照相館》(林冠慧/RED1 4K/Color/30min)、《恰恰恰》(李昱瑩/HD/Color/28min)以及《躲貓貓》(張智瑋/HD/Color/14min)
《時代照相館》、《恰恰恰》以及《躲貓貓》三部片都在處理影像與記憶的相互關係。導演藉由影像的創作抒發自己最私密的記憶,而記憶藉由影像而重塑再現。但是影像的身份卻不僅止於仲介,在創作的同時,影像是否也是另一種翻譯形式,將記憶、過去、現在、和未來無接縫地銜接?這三部片的趣味在於都處理對過去的懷舊,然而懷舊處理形式的不同引發很精彩的火花。
《恰恰恰》以及《躲貓貓》分別討論對母親以及父親的懷念。從小和母親分離的女主角,對母親的唯一的回憶就是她站在台上歡唱卡拉OK的美好時光,卡拉OK伴唱店裡沒有陪酒坐檯的小姐,只有小孩最純真的笑靨。長大後的女孩汲汲營營尋找自己的未來時,才發現唯有回到過去自己才能找到出路,於是她頂下了一間卡拉OK伴唱店,而她也意外地與母親重逢。童年時光的記憶中有對父母親最深的思念,躲貓貓一詞的涵義訴說著女主角丁未對父親的思念,如果父親知道女兒在想念他的話,是不是願意從躲藏的角落中站出來呢?本片的畫面十分美麗,片首女主角在睡夢中的尋找一段,帶點岩井俊二青春愛情片的手法,將光、影、少女等畫面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女兒尋找的也許不只是父親的身影,更是自己一生的愛戀?
《狗日午後》(許富翔/HD/Color/30min)
《時代照相館》處理影像、記憶、和想像的三角關係。透過黑白相片,青春的記憶有另外一種儲存方式,記憶不會隨著時光的流轉而消逝,卻會藉由時間的增長而沉澱。一個輟學生砸壞了照相館的店玻璃,而被罰在照相館裡服務。照相館館長出於關切,於是制定了一個交談時間,館長告訴了少年一個又一個相片裡的故事,少年有如回到過去,看見了當年兩度失散的夫妻,原本來照生活照卻成了遺照的老爹,一襲紅袍的外婆,以及老闆娘當年的相親照。和《恰恰恰》以及《躲貓貓》不同的地方是照相館內的黑白照片儲藏了過去,一幕少年學著將黑白照片塗上色彩時,過去就儼然成為了現在,時間不再是線性的流動。導演將相片中的黑白靜止的時光,以彩色流動的影像再現,過去以及現在結合為一體,而當年照相館老闆娘的話似乎就要兌現了……
相較之下,以搞笑手法探討男男議題的《狗日午後》(許富翔)就比較沒有那麼沉重。本片是這幾部片當中影像手法比較成熟且多樣化的ㄧ部片。千年大浪子在網路聊天室上釣到了性感小野貓,出來見面後,才發現小野貓居然是男的,在種種意外下,自己最要好的好友最後與性感小野貓終成眷屬。片中以角力拳擊賽將檯面上說不出口的掙扎,幻化成在角力場上互相毆打拼贏的畫面。而麥當勞叔叔與肯德基爺爺的ㄧ人說英文,ㄧ人說日語,卻能夠進行無厘頭對話,最後以也卡通形式呈現,畫面不但豐富也很養眼。片尾以似乎宣傳的方式宣導人人都有自己愛的方式,愛的自由倒是有點過頭,不過整部片的無厘頭氣氛契合,觀眾也就別計較了。
紀錄片入圍七部作品——紀錄片是工具載體?美學創作? 文 / 林亮妏
本屆金穗獎紀錄片的入圍作品,主題極為多樣化,涵括歷史文化、藝文人物、人性傷痛、生態環境等題裁。整體表現平心而論,多屬四平八穩、中規中矩之作。這箇中原因,也許不只因為這些紀錄片多有公視、國藝會、地方政府等補助,而是長期以來,台灣紀錄片已掌握住一種成熟的、平舖直敘的議題論述方式。因此無論任何主題,從社會運動,歷史苦痛,到私人生活的點點滴滴……,我們都可以窺見極為熟悉的記實訪談模式。它流暢細緻,絕不粗糙,可是若對照主題的多元化,台灣紀錄片的美學創作形式,顯然已走入相對安全保守的形態。
當然,我們也從這些入圍作品中,驚喜見到另一種美學創作的可能。「動畫」,似乎開始愈漸繽紛巧妙地被運用在紀錄片之中,也許只是置入物件,或幻想,或串場,甚至畫龍點睛地提示作者的觀點及情緒,但可能是台灣未來紀錄片值得注意的另一項美學發展形式。
《帶水雲》(黃信堯/HDV/Color/36min)
本屆入圍作品中,美學形式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莫過於詩意優美的《帶水雲》。顧名思義,「帶水雲」意即「帶著水的雲林」,內容描述口湖鄉多年與淹水共存,乃至良田、道路、祖墳都逃不過水患的窘境。但有意思的是,《帶水雲》並非透過大量鄉民口述訪談、塑造人物情感認同、直搗生態反撲教條的傳統記錄方式;反大力讓如夢似幻的山水意境、雲雨變貌、飛鳥生禽,靜靜訴說土地淒美,漫長淹水的宿命。
美的原型,可以是痛楚的;外人眼見的美麗背後,是居民日夜痛楚的承擔。《帶水雲》不是控訴工具,而是一首美麗隱痛的詩。本屆入圍必看佳作。
《軍教男兒—台灣軍士教導團的故事》(郭亮吟/HD/Color/47min)
以台灣歷史為主題的軍教片《軍教男兒—台灣軍士教導團的故事》,是本屆最易令人噴飯大笑的入圍作品。故事內容雖不輕鬆,陳述1950年,那個台灣兵役制度尚未建全,又著急反共抗俄的扭曲年代裡,約四千多名20來歲的熱血男兒,或抽籤或志願地報名加入孫立人將軍號召成立的「台灣軍士教導團」!未料,1955年孫立人遭軟禁,一幫下屬人人自危,即使接到一紙「歸休令」也不敢嚷嚷爭吵,搞得他們五十多年都無法「退伍」!
歷史總有苦難,當白色恐怖已逝,一群年邁白髮的當事人才願意訴說這段過程。但導演郭亮吟亦沒有讓大量人物訪談淹沒創作表現形式,段與段之間,穿插類似「莒光教學」般的搞笑動畫,滑稽口白,輕鬆串起一部洗腦壓抑年代的荒唐史。
《Kawut na cinat’kelang 划大船》(林建享/DV/Color/58min)
另一部強烈訴說蘭嶼歷史文化的入圍作品──《Kawut na cinat’kelang 划大船》,則是以非常樸實的影像,寫實記錄蘭嶼朗島居民們,一起手造大船、航向台灣的過程。這部片不只描述了達悟族的造船之舉,亦挑戰了「不能替台灣人造船,否則家門不幸」的達悟傳統禁忌。但當他們合力完成,一同手搖槳地駛入台東海港,卻也清楚向台灣傳達了蘭嶼造船、乃至與自然共存的傳統文化,應是備受保護的資產理念。
導演林建享年輕時即與李道明共組「多面向藝術工作室」,拍攝許多台灣珍貴的影像歷史資料。本片是作為台灣漢人理應觀賞、打開視野之作。
《聖與罪》(朱全斌/HDV/Color/60min)
《無邊奔流》(劉建偉/HD/Color/57min)
另外兩部關於台灣藝文大師的紀錄片,一是記錄小說家陳映真的《聖與罪》,一是畫家林惺嶽的《無邊奔流》。兩位國寶級大師,均性格鮮明,批判力十足,對台灣政治、社會、藝術等領域,都頗有敏銳觀察及見解。
陳映真經歷日本統治、國民黨白色恐怖的年代。1968年他被捕入獄,在綠島服刑長達七年,因此他的文學作品批判力強烈,也反映台灣社會六十多年來政治經濟的演變發展。曾經創立以關懷弱勢為主的報導文學刊物《人間雜誌》,更深深影響當年的莘莘學子。今年72歲的林惺嶽,與陳映真經歷相同年代,本土意識強烈,畫作從早年晦澀的現代象徵,轉向現今以大幅尺寸、磅礡氣勢描繪台灣山川土地的壯麗。他批判西潮,堅持自己的藝術能帶給台灣人什麼最重要,他的作品現正展覽在台灣人的客廳──總統府。
《聖與罪》除了剪輯陳映真演講片段,穿插文學家白先勇、陳若曦、黃春明等訪談,也製作動畫,真人彩排演出陳映真的小說情節,營造了一種恍若劇場般的魔幻氛圍。相較來說,《無邊奔流》採取較寫實的姿態,我們跟著林惺嶽上山下海,領略他眼中台灣美麗的山水光影,然而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或許是他情感豐沛暖亮的畫作。
他們是時代的風景。這是兩部文藝青年不可錯漏的大師身影系列。
《Family》(蔡瑭仙/HDV/Color/60min)
《想念的方式》(黃嘉俊/HDV/Color/26min)
《Family》及《想念的方式》,則是兩部探討生命,聚焦庶民百姓情感的作品。
《Family》是從蔡媽媽以一個母親的角度,談兒子蔡秉璋20多歲的年輕生命,卻突然猝死,家人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離別過程。他們將哀痛化成捐獻,將兒子軀體致贈台大醫學院作為「大體老師」,供學生解剖教學。而《想念的方式》則是從一個國中女孩玉米的眼光,訴說她因莫拉克風災,失去最要好的朋友蚊子,卻仍時時透過寫信給天堂的朋友、走訪小林村的斷垣殘壁,作為一種思念療癒。
兩部作品都背負了同一議題,生者如何面對死亡、失去的恐懼與哀傷。尤其主角在鏡頭前,故作堅強,又娓娓道來的神情,很容易令觀眾情緒失控潰堤。兩部飆淚指數最高的入圍作品。
傳統夢?夢傳統?──最佳動畫短片入圍觀察 文 / 賴育瑩、Gina Wang
第33屆金穗獎最佳動畫短片共七部作品入圍,分別為《櫻時》(蔡旭晟/HD/Color/23min)、《神畫》(邱奕勳/HD/Color/5min)、《光之塔》(紀柏舟/HD/Color/8min)、《熟男》(蔡至維/HD/Color/12min)、《彼岸》(陳秋苓/DV/Color/23min)、《我是隻小小鳥》(李春永/數位製作/Color/5min)、《四輪伯的Country Road》(邱士展/數位製作/Color/5min)。
重新刻劃新時代舊記憶
《櫻時》為蔡旭晟的作品,敘述小男孩阿亮在破舊的廟宇遊玩,周遊人、神、鬼間的奇幻遭遇,並一探廟宇之前的榮景與衰頹的原因。本片點出當代台灣人在敬虔與迷信間微妙的關係,當人們一窩蜂的瘋狂於媽祖出巡、搶頭香、拜遍各種宮廟與神明,人與神間似乎充滿著利益交換的商業氣息,反觀祈福與平安的虔敬之心則消失於無形,就算寺廟一間間的興建,神像一尊尊設立,自私貪婪的心態若不改變,神明也只好離人遠去。本片用3D技術,透過阿亮的誠赤之眼看見當今信仰的問題,畫面古色古香、悠遠而有寓意,在描繪傳統民俗的同時,不忘在畫面中加入現代元素,像是猶如好神公仔造型般的可愛神明、用光影塗鴉(PiKAPiKA)做為速寫與插圖……等,創意十足。
另一部以中國傳統文化作為元素的《神畫》,水墨畫師在一場機緣中喚醒了神獸麒麟與天師鍾馗,兩者展開一場跳越虛實的大戰。決定兩神獸之間的強弱,非以其法力或拳腳功夫做標準,而是中國形而上的「氣」場為關鍵;畫師舉筆點睛的動作喚醒了兩者強烈的意念,然而天師鍾馗降妖伏魔的正氣形象,在中國文化三千年的淬鍊下,已無異議的代表兩者之間的勝負,而最後那犀利眼神,為卷軸畫蓋上最流傳千年的章。
《四輪伯的Country Road》以沒落的鄉間與取而代之的現代做為對比,為邱士展導演的作品。四輪伯老了,兒時的鄉間小路如今成為快速公路,傳統牛車被嘈雜的汽車取代,愜意的鄉間逐漸被繁忙的都市化侵襲,就連美麗的蝴蝶都成為現代化的犧牲品。本片將四輪伯過去與現在的片段交錯穿插,其時空對比烘托了四輪伯的無奈與遺憾。此外,結局的安排是本片的一大亮點,Country Road的質樸與溫暖總令人難忘。
心靈渴望,夢想飛翔
曾以《過晌雨》獲第六屆北影評審團特別獎的陳秋苓,本次參賽作品《彼岸》,講述女孩渴望逃脫現實的束縛,但在接近夢想時的困惑與恐懼。幼年時期與夥伴兩小無猜的相處情形、冷漠交流的家庭關係、輿論甚囂的街訪文化,雖無對白,但配樂更能突顯主角在情緒上反覆糾結的苦澀,與夢境現實之間難以劃分的界線,影片如同四○年代漫畫冊的畫風與色調,讓故事有古樸的真實感。
李春永的《我是隻小小鳥》以兒童為題,描述小兒麻痺的小女孩因行動受限而在想像中化身為遨翔天際的鳥兒。本片顏色飽滿,配樂磅礡,傳達出小女孩身軀桎梏卻心境自由的正面意涵。另外,本片背景座落於傳統四合院,片中也有廟宇和八家將等傳統技藝,導演似乎有意將這些傳統與女孩的心境做為類比,只可惜在這部分交代些許模糊。
軟硬筆觸下的不同真我
《光之塔》由紀柏舟執導,利用簡單線條與粉淡色彩勾勒出一部關於父子之情的感人動畫。誠如片名,本片將父親喻為燈塔,在兒子出外闖蕩時靜靜的固守家園,用光芒指引回家的道路;兒子歸家歇息時則扮演予以歇息停泊的港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殆盡熄滅的那天。本片題材易引起共鳴,濃濃的親情在抒情的鋼琴配樂中一展無遺。這部小品讓人想起2009年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積木之屋》(La Maison en Petit Cubes),皆以親情為主題,也有浩瀚的海水做為故事背景(雖然一是寓意;一是未來世界的想像)。本片的極簡風格襯托出平凡親情之不凡之處,意境祥寧而悠遠。
由蔡至維製作的《熟男》,帶有奇幻的KUSO感,與漫畫筆觸的風格,主角走在不是自己規劃的道路上,經歷一場如夢境般的自我質疑後,回歸人本質上的源頭;讓人連想到2010金馬動畫短片《螺絲人生》(The Employment, 2008)中,了無生氣的臉龐上,閃爍著的亮度不足的燈泡光線,身不由己的軀體,在夢想與現實願違間擺盪,是略帶重生意味的作品。
總體觀察
比起上一屆的入圍作品多代表個人或團隊結晶,本次作品投遞,從個人工作室到新成立的規模動畫公司皆有出品,可初步看出近代台灣的動畫創作環境,逐漸被推往工業與產業化的環結。深入本屆入圍作品來看,導演們不約而同的聚焦於台灣傳統民俗,及對於舊世代逐漸被取代的無奈之感。或許是近年來台灣新聞不斷上演政府與傳統產業間的對峙、都市化與無法避免的農村凋零。當中華民國堂堂邁向第一百年,這些作品反映了對過去的回首與對現在的反省,如此回歸傳統是本屆作品的一大特點。創作手法上,本屆的動畫幾乎皆以3D技術製作完成,缺少過去較傳統的剪影動畫與偶動畫,如此新穎手法與回歸傳統的劇情形成了有趣的對比。在這次入圍片單中有許多優點,我們看出導演對於時下社會狀態各有針砭,畫面呈現細膩且充滿巧思,動畫配樂的強弱與其搭配時機大多掌握適宜。一些比較遺憾的缺點則在於劇情的呈現,感覺導演想置入許多想法,但在劇情呈現與節奏配置上產生斷層,導致觀眾無法確切掌握片子所傳達的訊息。不過,大體而言,本次影片水準齊平,獎落誰家,精彩可期。
「最佳實驗影片」入圍影片 文 / bd
《待以名之的事物》(黃亞歷/35mm/Color/11min)
《Reflect》(許岑竹/16mm/Color/4min)
《房間裡的戰爭》(梁閎凱/HD/Color/14min)
實驗電影在哪裡?
幾乎是每年都會遇到的疑問,筆者希望在本文內作一個初步的探索。在本次入圍的三部短片中,《房間裡的戰爭》導演雖用心使用了許多實驗電影會有的元素,如賈曼曾在《Art of Mirrors》裡發揮到極致的鏡面反射、地下電影工作者愛好的廢墟場景,甚至還出現了超現實電影裡的一隻雞。然而影片除了某種張力的成功營造,整體看來仍像是個大雜燴且流俗。從影片細節中筆者或許可以捕捉導演對電影的愛好和一定的才華,但不知為何所導致的整體保守結果還是令人失望的。是的,每年總有這種影像處理上堪稱成熟、大劇組的精緻分工,劇情朦朧美的短片入圍實驗電影類,但難道搖晃的影像與不知道在幹嘛的劇情就是台灣實驗電影類入圍的基本犯罪元素嗎?讓人頓時失去理解的能力。
既然劇情或敘事的模糊並不一定能達到實驗效果或符合實驗電影語言,接下來我們或許會問到,那什麼才是實驗電影呢?令人驚喜的,從本次入圍的其他二部片《待以名之的事物》與《Reflect》中,我們或許可以摸索到其中的一些線索。
《待以名之的事物》的作者黃亞歷在歷年的作品年表片名《物的追尋》與《光》就明顯的透露了他個人創作上的興趣圍繞在物件與光之間。在《待以名之的事物》中創作者嘗試將桌、椅、碗……等物件透過鏡頭分鏡上反覆的觀看、在聲音的同步與非同步中間、在光影雕琢與狀似日常的影像中,重演物體運動的不合理,去熟悉化後達到讓觀者對物體存在本身的質疑與重新思考。回到電影史,在日本實驗電影工作者Takahiko Iimura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二人對相同命題的興趣,不過相對的Takahiko Iimura採用極簡的影像策略與激進的觀念藝術手段來達成,《待以名之的事物》則回到分鏡與音畫對位的框架中來探討,這未必不是一個有趣的路線。另外筆者認為物體在經過觀看及電影製作成為影像幻覺的過程,這本身就是一種脫離物體的實用化、功能性轉換的過程,可惜的是,在本片中創作者並未在此多重的抽象與成像轉換的過程中揭露這最初的物質性的神祕。
實驗電影工作者許岑竹的作品《Reflect》是一部三分鐘半無聲影片,她回歸了視覺藝術本身,沒有故事、對白或者甚至沒有影像間的敘事連結,卻有效率的讓抽象或片段的影像去催化觀者的參與,把節奏重新托付給底片和光線,讓觀者自行產生韻律與聲音,以及更進一步的自行產生敘事性或自身經驗的連結。筆者尤其喜歡在一開始分別出現的二個影像片段,一個是作者反覆的開闔電影底片的膠水罐、另一個是作者在擦指甲油,這二個鏡頭巧妙的將電影與性別身份在筆刷中黏合與縫合,這讓我想起了美國的女性藝術家Carolee Schneemann的實驗電影作品《Plumb Line》,二者皆用標準八釐米與十六釐米交織與使用視覺製造出特定的氛圍,不同於《Plumb Line》的暴烈和激情性感,《Reflect》則表達出了特定的靜謐與唯美、《Plumb Line》直接放把火把影像給燒了,《Reflect》則是用暗房作業讓光在底片上稍稍的留下熱的痕跡與溫度。有趣的是,在光線中作者迴盪著對家人的思念,而在影片同樣的光線中筆者則領會了個人對舊金山的思念。在台北連日陰雨綿綿的天氣中能看到這樣光影,就算是突然出了太陽卻不能出門也沒有遺憾。期待金穗獎能作十六釐米膠卷的放映。
為何台灣實驗電影會如此匱乏?
翻閱近年的金穗手冊或搜尋網路資料,可見評審委員對實驗類的花費了許多心思去討論與界定,在諸多有建設性的論點中常提到台灣實驗創作者的匱乏是來自於缺乏論述、沒有電影史觀、藝術史觀、多元文化的鑑賞力以及實驗精神的膽量。筆者贊同這樣的看法,然而在金穗三十年林泰州先生所寫的專文中,看到類似相同的感言是來自於前國家電影資料館長在2001年的發言時,內心仍不免一驚,好奇我們的公家機關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與其每每在實驗作品的難看程度上打轉,筆者想換個方向試問,是什麼環境造成了我們實驗創作者的缺乏?是什麼樣子的影展守門員(非專指金穗)讓筆者這個實驗電影愛好者無處可去或甚至敗興而歸(依稀記得幾年前的金穗獎實驗類看的我好痛苦阿)?
實驗電影與藝術並無不同,需經由國家的電影相關單位大力推廣補助,以及美術館、民間基金會甚至學術機構來支持,放眼全世界的電影強國也都必需如此。而在此,先不論在台灣補助資源的爭奪與先天弱勢,筆者想強調一個最普遍性問題,也就是引介國際實驗影片是其中最重要而國內最缺乏的一塊。想想我們為什麼喜歡電影?不就是從一個最簡單的電影欣賞者開始嗎?想想我們如何了解電影?不就是藉由大量的看去建立自己的史觀嗎?如果沒有前面的探索與求知,如何產生後面的回饋?而以國際的狀況為例,除了實驗電影專門機構外(務實地跳過),通常美術館扮演著影像史觀建立的重要角色,如紐約當代美術館可達到一週至少一次的實驗電影放映,回頭想想我們的當代美術館?這已是一個視覺藝術文化層次的缺席。另外一個重要的單位就是影展,功能屬於交流、觀察當前趨勢及每年的創作概況,播放實驗電影影片的影展在國際上大大小小有數千個,大型的影展如柏林、鹿特丹年年都有固定單元,較鄰近台灣的如香港國際影展去年甚至策劃了四個實驗電影節目,這些影展大都是播放當年度的最新作品,每年優秀的影片都好多……。反觀我們的金馬影展?台北電影節?除了在某些年度遇上較有心的選片人外很多時候是呈現完全被排除的狀態。面對這樣貧脊與熱絡的對照,重新思考為何我們的實驗創作者會如此邊緣?其實對於實驗電影來說邊緣也無害,但我們必需要去面對及加入一個全球的社群,這仰賴國家單位的從旁幫助,從最基本的引介放映做起。而對於金穗獎實驗類這個因競賽而產生的本土實驗電影唯一固定的曝光管道,也就是電影製作最下游的展演結果,不忍苛責只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