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展與夢想之間
2010南方影展策展小組專訪
南方影展十歲了!2001年一群台南藝術大學的音像學群師生們,憑恃一股愛電影的熱情,不甘落後北部影展環境的傻勁,共同創辦了第一屆南方影展。從台南、高雄雙城影展,逐漸擴大到嘉義;選片模式也愈漸拓展向國際影展,進行邀片交易;更令人驕傲的是,《無米樂》、《翻滾吧!男孩》、《海巡尖兵》等都是在南方影展拿到第一座獎項,無疑展現了策展小組孕育新導演好作品的強烈企圖心。
然而,2008年南方影展在千絲萬縷的無解糾纏中,脫離南藝大。這隻貌似破繭而出的蝴蝶飛得並不美麗暢意,台南地方政府低額補助,讓它無法展翅城市影展的面貌。於是還是這一群堅持傻勁的南藝校友們,成立「台灣南方影像學會」,繼續在虧損,捨不得,遍尋不著南方觀點,以及高雄電影節逐漸稱霸南台灣影展市場的邊緣失意中,咬牙苦撐地,匍伏前進。
本期頭條專訪南方影展的執行長黃琇怡、副執行長平烈偉、策展精神領袖賴育章,聽他們親自解說本屆觀摩片單「從南方眺望」、「生活在他方」、「嚐新新導演」三單元的策展構想、靈感來源及推薦作品。除此之外,他們也將娓娓道來南方影展的十年歷史轉變,以及身為影展工作者對電影、對在地最私密的情感牽扯與夢想對話。
訪談過程中,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誠懇的,細瑣的,願意反反覆覆再說明再討論再改進的奇異氛圍。畢業於南藝大音像學院的三人,現都居住台南,耕耘南方影展短則三年,長則七年,彼此均依著極度怪異熱情維繫影展生命熱度。包括自掏腰包出國選片、共同挑燈半夜辯論片單、堅持一部部討論影片的馬拉松式評審方式、領著新導演進行一場場校園座談……。原來,一點不奇怪,不同於其他影展設有鮮明招牌的策展人,南方影展始終只有低調到不行的策展小組,維持著集體合議傳統精神,彷彿源生課堂學術的辯證思維,永遠努力追求可不可以、還能不能夠、再多一點點討論說法的開放維度空間。因此,即使依舊帶著困惑前行,南方影展終究承載出一種無可忽視的獨特價值及地方力量。
※觀摩類片單
今年海報主視覺是兩手拉著膠捲底片跳繩,代表策展團隊希望呈現什麼樣的策展主題及方向嗎?
平烈偉(以下簡稱平):每年策劃影展主題蠻困難的,定出後又常常綁手綁腳,所以今年乾脆不設大標語,直接用海報的主視覺來呈現,透過膠捲跳繩表達出一種「運動」,但不是一般的運動,而是針對「社會運動」的運動!畫面蠻輕爽的,並不嚴肅。
黃琇怡(以下簡稱黃):如何偷偷傳遞理念,又不要讓大家覺得深奧難懂,真是策展難題。我本來想在海報上加註「做運動」的文字說明,但也許看到主視覺後就能理解:我們把電影底片轉化成跳繩運動、將人物跳躍表現了脫穎而出,具體而微地陳述了這十年來,南方影展對社會運動、社會議題的關注,以及努力追求進步卓越的空間。其實片單主題就是呈現出我們腦袋想的、在意的事,2008年「旅行」,2009年「移動」,今年的「運動」,都是想突顯南方影展的定位。
執行長黃琇怡 副執行長平烈偉
那可否先談談「從南方眺望」單元,片單如何表達對社會運動、社會議題的關注?
平:從字面來談,「南方」就是「南方影展」,「眺望」則顯示出一種關切社會議題的策展方向。雖然今年沒有單一標語,但「從南方眺望」專題就是從社會議題面出發,去年題裁侷限在「新移民」,只有吸引到單一主題的觀眾朋友來,所以今年挑選涵括入環境、經濟、政治、性別等多樣議題的影片。
黃:「從南方眺望」單元最能體現出南方影展的社會議題關注面向,尤其跟主視覺的「做運動」精神不謀而合。也許我們沒辦法挑選很多片,但每部都代表了一種社會運動、社會議題。比如兩部關於「八八風災」的影片,就是很明顯議題取向。雖然八八風災公視也播蠻多短片的,主要講政府問題;但我們挑選的是長片,且兩者風格不太一樣,黃信堯的《沈ㄕㄣˇ沒ㄇㄟˊ之島》,沒有直接談八八風災,而是從拍攝另一個國家──吐瓦魯的角度來看台灣。因為吐瓦魯被媒體塑造成是世界第一個將要沈沒的國家,但導演到那邊才發現其實不是,可能台灣問題更嚴重、更容易沈沒!而馬躍比吼的《Kanakanavu的守候》,則是從原住民的身份與角度,談對土地的認同。所以八八風災是引子,這兩部片主要討論人跟土地的關係。
《淚之高原》我也很推薦,是《幻之草原》導演新作品。他的影像非常有魅力,畫面好美,雖然談很重的議題,但搭配上音樂,有一種魔幻寫實的氛圍。這部片主要講如何撫平傷痛,裡頭的暴力傷痕、親人離去、土地污染,都跟我們現在社會很有關係。《淚之高原》放在這單元是表達出一種人民的無奈和怒吼。我在台北電影節看時,就覺得一定要邀,因為太切合我們的社會現況了。我想,如果這些事情發生在自己或親人身上該怎麼辦,又再聯想到苗栗大埔事件。那相似的過程,很多壓抑的情緒,你要如何去抒發?對照前兩部八八風災的紀錄片,《淚之高原》是劇情片,會有更多強烈的情感爆發力。
《沈沒之島》 《Kanakanavu的守候》
《鐵烏鴉》是紀錄片,拍攝孟加拉海邊的一座廢船解體工廠,有一群工人以拆船維生。你想像那樣的畫面,一艘船很大很大,人卻很小很小,所以工人拆船時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那艘船彷彿被詛咒一樣,一不小心就會有人喪命,等於工人拿自己生命去換一天2美金的工資,根本不值錢。導演很厲害,通常我們只會看到表面上一個國家繁榮及港口貿易,但他挖掘出資本主義時代隱藏在非常底層的拆船工作,產生很強烈的對立感。
平:「從南方眺望」單元裡,議題感都蠻重的,如果不透過影片你根本無法想像外面世界發生這些事情。例如《上訪》,導演花十二年拍攝中國各省發生冤屈的人們,要去北京上訴。因為各地冤屈案件太多了,上訴到北京後,彼此就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個村落的規模。明明機會渺茫,但他們每天仍過著等機會上訴、排隊、眼巴巴希望法官能受理案件的日子。既無法工作,有的還會被黑道阻攔,所以客死異鄉屢見不鮮,餓死,自殺,弄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看的都嚇死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片導演版有五小時,國際版是兩小時,我們很想放導演版,真的非常厲害。
黃:「從南方眺望」也有比較輕鬆的片!《鬥陣我和你》就是一部有趣的青春電影,雖有談種族問題,但它比較通俗,主要描述馬來西亞華人跟馬來人之間,兩種不同身份背景在同一個校園生活中,彼此磨合的狀態。我們想用「大馬版的《九降風》來宣傳!(笑)另外《頂級無敵雙辣妹》也是一部會令人開心的片子。
「生活在他方」專題的策劃構想及靈感來源?
賴育章(以下簡稱賴):「從南方眺望」議題集中在勞工、環保、移民等全球共通性的問題,比較起來,「生活在他方」單元比較軟調一點。最早從《忘卻》(Oblivion)和《日本愛與恨》(Japan: A Story of Love and Hate)兩部紀錄片開始發想,我是在山形影展看到,蠻喜歡的,它們都從小人物出發,提供了觀看不同國家生活方式的觀點。
左《忘卻》 右《日本愛與恨》
《忘卻》是拍攝祕魯的街頭藝人、計程車司機、酒保、侍者等小老百姓的生活,因為政治動盪,他們常用自我解嘲、挖苦方式對待生活,即使看似悲觀,依舊呈現出一種樂觀態度。《忘卻》的導演是荷蘭人,祕魯是她的故鄉,具備觀看位置的複雜性;不過《日本愛與恨》的導演是英國人,主角鎖定一個在郵局打工的56歲男人,以及小他27歲、早晚兼差的同居女友,都屬於比較中下經濟階層。透過外國人或西方眼光看日本,會呈現出另一種趣味感,例如:為什麼日本人每天上班做早操、喊口號?日本人房間好小!──我原本擔心會不會得罪日本人?結果發現日本人對外國人如何看待他們一樣也覺得很好笑,這也是另一種自我解嘲的方式,還獲得山形影展觀眾票選獎!《日本愛與恨》也戳破生活富裕、總是有禮的日本想像,其實多數日本人因為高消費、高物價也活得很辛苦。這兩部片讓我感受蠻多的,都呈現非常細膩的日常生活觀察。
《男子漢三溫暖》這部紀錄片也細膩刻畫了芬蘭男人的樣貌。重點不在蒸汽浴,而是這些男人脫掉衣服後,每個都好感性,講到傷心事就會掉眼淚!片子蠻簡單的,卻很少見、又有味道。另一部《巧克力情緣》偶動畫,故事描述澳洲小女生及紐約猶太老爺的兩人友誼,是一種比較想像式的生活在他方類型。伊拉克劇情片《巴比倫之子》則是描寫很寫實的故事,講波斯灣戰爭後,一位阿媽帶著孫子去找失蹤爸爸。調性跟伊朗電影很像,有公路電影的味道,他們一路搭便車,眼見戰爭後殘破的巴格達街道,美軍駐守各處。我覺得很接近義大利新寫實電影,裡面也談到一些種族問題。
《男子漢三溫暖》 《茱麗葉畢諾許》
《茱麗葉畢諾許》是記錄自然生活狀態時的畢諾許,包括她喜歡畫素描,談她的人生哲學,對表演藝術的看法,也談她自己拍過的電影。不過我必須承認,這部片雖然很好看,可是放在這專題會有點奇怪,因它是明星傳記電影,不是從小人物出發,而且我們也沒有放映畢諾許談到的電影。這是南方影展一直遇到的問題,因為無法看很多國際影展,能挑的片子有限,就很尷尬。
那麼「嚐新新導演」單元的專題發想或其他特別放映介紹?
平:嚐新導演的選片標準是導演的第一部劇情長片,有完整的表現程度,主題會傾向挑選比較常民生活、議題式的。也許影片與影片之間的關連度和對話度,沒有很強烈,但或許仍可以表達出這個世代的新導演是如何看待電影。
最早專題發想是因為新加坡導演廖捷凱的《紅蜻蜓》,這位導演有一個封號叫作新加坡的岩井俊二,影像敘事風格很有詩意。另外香港郭臻的《媽媽離家上班去》,故事描述菲律賓女傭長年在香港工作賺錢,奉獻一輩子當別人的褓姆奶媽,卻忽略家鄉自己小孩的成長過程。這部作品跟南方影展關注的社會議題不謀而合,我們會再結合去年他獲得南方新人獎的《一天》一起放映。郭臻才剛從香港演藝學院畢業,某種程度上來說,進入香港電影產業會比台灣競爭更激烈,要出頭常必須依循商業體制才容易生存,相對也比較無法太早如願拍攝自己關注的主題,所以這種學生作品是非常難得的。這次會邀請導演來南方影展參加座談會。
《紅蜻蜓》 「短路電影連發」
黃:另外我們今年新設一個「短路電影連發」單元,是由一群學生,利用手機、家用攝影展拍出了共十四部低成本短片,類型非常多樣化,包括了搞笑動畫、文藝愛情、警匪懸疑、深度報導、美食綜藝等風格類型,南方影展想給予他們一個舞台展示。另外鄭有傑的新作品《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也會在南方影展放映,導演特別剪了一個比較短的影展版在南方做試映,電視版年底會在公視播,不過正式電影版上映應該是明年了。
※南方獎華人競賽
《無米樂》、《翻滾吧!男孩》、《海巡尖兵》等作品都是在南方影展獲得生平第一座獎項,也逐漸建立「南方獎」的口碑及指標意義。可否先介紹一下南方影展非常重視的競賽類,並分析所謂「指標意義」從何而來?
平:南方競賽是從2003年開始,最早都以台灣片為主,後來我們將徵件規定的「華語片」改成「華人」影片競賽,只要具備華人血統都可以來投件。因此2008年主動跟中國、香港、馬來西亞等華人電影圈聯繫,也非常歡迎台灣學生去法國、美國唸書時所拍攝的電影,任何語言發音都沒有限制了。另外《無米樂》等作品會在南方獲得首座獎項的主要原因,我覺得跟南方影展座落的時間點有關。因為南方徵件時間剛好是學校作品即將完成之時,很多畢業作品就會直接寄來,第一波就會拿到南方影展的獎項。
黃:除了時間點,我覺得阿章(賴育章)很會看片也佔蠻大因素。初審他會儘量看,入圍就一定看,這樣才有辦法在現場跟評審對話。阿章是影展主要精神人物之一,他可以溝通表達策展單位想要的方向,否則我們選出來的片子就跟其他影展沒兩樣了。
平:2007年我有參與評審會議,感受蠻深的,過程非常仔細用心。因為阿章認為每個人看片的狀況不一樣,由於不同時空狀態,可能會錯失一些訊息及面向,但透過討論可以彌補過來。例如女性評審會關注性別,男性就不一定,如果經過現場討論的話,片單會比較完整。通常會花上3、4小時,一部一部討論,最後即使片單終於討論出來後,阿章還會問評審:你有沒有遺珠之憾?有沒有想要拉票的?(笑)
可否請阿章再多談談對競賽評選會議所堅持的核心想法?
賴:我想,討論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來,因為評審不多,每類只有三人,所以透過討論,希望讓三位評審有較多共識,也使影片的內容或優缺點,都一併呈現出來。另一方面,討論是對影片的尊重,同時也讓策展單位可以學習評審老師看待電影的觀點,刺激我們選片可以有更多的想像、概念及視野。因此無論初審或決審,我還是希望可以儘量討論!
當然比較累,但只要評審認為有機會可以入圍的影片,我就會希望花時間討論。雖然有些評審不太喜歡這種方式,而且討論到最後,有時有共識、有時也沒共識,甚至歧異更大!但至少每位評審都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也許片子入圍或得獎多少都有運氣程份,但我們努力給予每部影片機會好好地充分討論了。我不清楚其他影展,可能是先投票評分,若有疑問再討論。但南方影展只要入圍就不管分數了,一部一部來談!例如今年入圍20部,雖然知道最後只會留下一半,可是沒關係,我們就一部部討論。
評審方面,有些影展變動不多,這也許會讓得獎名單有一種品味。但南方影展是每年邀請不同的評審,即使合作很愉快也希望至少隔一年再來評,因為可以多聽不同的觀點想法,也使每年影展不是只有一種品味及標準。評審過程中我們會儘量說明影展的立場,懇請評審協助留意年輕導演。當然不見得每次結果都滿意,但我常說年輕創作者不要沮喪,一兩次沒選上沒關係,主辦單位是有盡力做到公平客觀及品味開放。
評審的品味會影響到得獎名單,那麼策展小組是如何選擇評審?十年來,這樣的選擇標準有改變嗎?
賴:第一屆競賽獎是2003年成立,第二屆2004年我才進南方影展。起初只是旁聽,那時競賽還設有主席,第一年是吳乙峰,隔年是張照堂,李祐寧也曾經擔任過。因為主席可以進行協調工作,讓評審不會吵太兇(笑),我們就從旁聽過程中不斷學習如何控制流程,會發生什麼問題。
2005年我發覺很明顯的問題是,初審有動畫、紀錄、劇情共三類,但總共只有三個評審。這會發生一種狀況,例如擅長紀錄片的評審老師不一定了解劇情片或動畫片領域,如果只說「很好看」或「不好看」當作評選標準,那對投件導演就不太公平了。決審時,三位評審老師也可能發生如果其一很強勢,就會明顯主導結果。所以2006年我做競賽統籌時,提出希望改變遊戲規則:初審每一類都各找三位老師,決審則從三位增加到五位,討論空間會比較多。
表面上,2006年的競賽沒有特別改變,但實際上初審總共有九位老師,評審費、出席費加起來的開銷壓力變大了,幸好南方影展裡彼此的工作位置是平等的,大家都認同應該讓評審專業化,不會因為沒錢就不願這麼做。因此南方競賽類也是邊看邊學,不斷學習和調整。例如很有趣的是,2006年因為想鼓勵年輕導演,初審就找年輕評審,決審找老一點、比較有威信的評審,結果你發現評審口味果然很不一樣喔,那年決審老師就說:怎麼片子都不太好看呀?(笑)所以察覺年齡差異後,我們會儘量讓評審年齡稍微平均一點,男女也會注意,每一類至少有一個女性評審。
2008年的評審陳亮丰曾經發表過一篇文章〈成熟與冒險─2008南方影展紀錄片初審感言〉,提到阿章代表策展小組寫了一封信,懇請評審委員能夠除了欣喜資深導演的新作品,也能多關注「那些青澀,卻具備某種創作能量的新人。」在南方獎逐漸累積出名望後,新人導演還是南方影展特別關注的焦點嗎?
賴:南方影展一直想挖掘及培養新人導演,而且現況是學生作品約占投件數量的三分之二,因此2008年開始設立「新人獎」,當然條件會比較嚴苛,希望挑選尚未在其他影展入圍或得獎的導演,保持南方首映的特殊性。例如2008年獲得南方新人獎的台灣導演程偉豪,拍了一部劇情短片《搞什麼鬼》,就學生作品而言拍得很不錯。2009年香港導演郭臻以《一天》獲得新人獎,今年又再推出新作品《媽媽離家上班去》,有令人驚豔的成長。
雖然南方不太可能吸引侯孝賢、蔡明亮、張作驥等大導演來投件,但所有導演都是從年輕開始拍片呀,我們很願意從現有資源中挑到最好的,發掘新導演!不敢說幫助,但至少讓他們有信心,只要入圍就代表一種肯定及鼓勵,可以幫助新人導演持續創作。說穿了,也不是我們特別重視競賽,而是知道觀摩類是南方的弱項,因為預算資源沒法去各國選片。可是競賽的遊戲規則是我們寫的,影片是我們挑的,我們可以做得更好。
林書宇、林育賢、顏蘭權及莊益增等導演的作品都曾獲得南方獎項,但這是我們運氣好,而且是南方影展應該做也可以做的事,並不值得大談特談和炫耀。畢竟現今仍侷限在一個規模啦。台灣跟我們體質最相近的是金穗獎,如果未來有更多預算,希望競賽類範圍能再擴大,做某種程度的區隔,例如分為長片組、短片組,遊戲規則可以更細緻,說不定可以打敗金穗獎!
南方影展會如此重視競賽,反覆修正徵件內容、評審方式等細節,會不會也跟你們具備導演身分有關?
黃:因為本身擁有「導演」身分,我們會思考更多,更願意一起協助導演開創舞台。通常入圍作品,我們喜歡邀請導演來南部參加校園座談、映後Q&A分享創作理念。去年動畫片《簡單作業》入圍南方影展後,我們就帶著導演吳德淳一起跑校園,建立與觀眾溝通對話管道。吳德淳有感受到我們站在第一線的努力,後來我跟他都入圍台北電影節,頒奬典禮時,他說,入圍了很多影展,只有南方讓他覺得,這個影展很努力在幫導演跟觀眾之間建立關係。做策展人再怎麼累,當場聽到這樣的回應就覺得夠了,明白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費……。
其實,這種用熱情去支撐的影展行政工作,是非常消耗自己能量的。所以當導演知道我們很努力,有些部分即使不盡完美,他們都懂,我們就很開心。當然有時候也會遇到說:「什麼!南方影展不是在台北喔?」然後不願意來南部座談的導演,雖然挫折,但慢慢地,看見觀眾跟導演的互動,或看到觀眾問問題的深度不比北部差,就會覺得一點一滴進步了。縱使這兩年,南方影展規模變小,片子不多,大家會覺得它退步了,可是觀眾的確是有進步的,這是我很深的感覺。
※南方影展的歷史及未來
南方影展成立十年了,似乎它的主體性及獨特性仍舊有點曖昧模糊。而這也將會牽涉南方影展的未來,是不是有期望它朝比較精緻小型或其他方向去走?
黃:2001年創辦人黃玉珊老師帶領南藝大音像學群的學生,一起創立了第一屆南方影展。當初因為許多影展或非好萊塢電影都只能在台北觀看,南部的影像資源十分缺乏,所以「平衡南北資源」是南方影展的最初理想。不過現在高鐵一天可以來回南北,南北資源不會差太多了,這樣的初衷已經逐漸是過去式時,我們也一直思考,「南方影展」的「南方」是什麼?如何跟其他影展有所區隔?比方在南部就是「高雄電影節」和「南方影展」,那我們要怎麼跟他們不一樣?所以今年思考片單時,就朝社會運動方向。
平:也許我們未來希望可以釐清南方影展的兩個方向:關注社會議題和新銳導演。
賴:我覺得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每年競賽評審也都會問:「南方觀點」是什麼?──我們一直討論不出所以然,卻是遲早要面對的。競賽和觀摩都一樣,南方影展的主體性是什麼?如何讓南方影展更有特色,擁有自己的觀點和視野?因為不叫「台南影展」,所以它就不是城市影展,那麼「南方影展」的南方究竟是什麼呢?這是沒法逃避的問題。
我們現在是希望可以協助導演,但硬要說南方特色的話,實在不敢說片子一定具備南方的什麼,因為連我們自己都搞不清楚!不過我想南方影展慢慢會展現特色的,例如觀摩的議題傾向是可以透過影片來發酵。但這要做出一個成績出來,大家才能理解。
南方影展是發源於台南藝術大學,2008年由南方影像學會獨立運作。這其中的經費資源、募款狀況、人力加入等有如何的轉變嗎?
黃:這裡頭有很多錯綜複雜的因素。不過大致上獨立出來後,經費運用自由多了。當初有一個弔詭狀況是,南方影展募得款項必須透過學校帳戶,所以必須另外負擔一筆不少百分比的行政管理費,但學校本身又沒有經費挹注給影展,這讓原本很窮的經營窘況更形困難。不過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學校認為南方影展太商業化了,兩者貌似理念漸遠,因此2008年我們就成立學會自行運作南方影展了。
平:從學校獨立出來後,我觀察到最大不同是行政程序簡單許多。資源方面的話,據我所知即使在學校也並沒有得到太多實質協助,可是脫離後,募款的確有些難度,所以我不確定是因為獨立,或是因為像去年遇到風災、2008年金融海嘯。不過現在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南方影展是南藝辦的,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我們是南藝的啦(笑)。畢竟這也是南方影展的特色,它跟學校、在地的關係幾乎是無法切斷的。
尤其人才方面,南方影展一直是南藝學生實習的場所,今年加入約7-8位實習生。通常其他影展沒法迅速碰到非常核心的策展內容,但南方影展會開放給實習生一起參與討論,這也是南方特色。不過因為影展不是穩定工作,常常每年不停換一批人,經驗沒法傳承累積,但即使如此,每年影展仍然很願意訓練新人,提供機會。
黃:這應該是南方跟其他影展很不一樣的地方。只要學弟妹願意花心思和時間,剛進來就可以參與完整的討論流程,絕對不只是包DM等芝麻小事就結束了。
※影展工作者的在乎與夢想
南方影展幾乎是你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至少每一年裡有半年都在從事影展工作。自身投入影展這麼多年,可不可以多談談影展工作者的心聲,或夢想?
黃:私底下,我們有想在台南經營一間電影院,名稱叫作「阿章影城」,門口有阿章雕像(笑)……。不過我明年不碰南方影展了,因為長期下來消耗掉很多能量,我自己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出來了,也想把重心挪回去拍片。所以今年很多東西都交給小平(平烈偉),關於執行長要做的很多細節及技巧。當然也一直想培養更多新血,不過因為賺不到什麼錢,不容易留住人,我們現在幾乎每年都要帶新人。實在不希望讓人家覺得影展在剝削人,可是很多事只能吞到肚子裡,說不出口的……。
我自己一直想,南方影展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其他影展很大、有錢,我們卻在這裡苦撐?因為實在太窮了,每年忍不住會去質疑自己,我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常常在想哪一天可以發了(笑)。我已經連續好幾年在最後一場跟觀眾說,不知道有沒有明年耶。當然如果南方影展真的不見了,我會很不甘願。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在這上面?況且我們很清楚,如果真的結束,要再回來就很難了。你明知沒錢,誰要再跳出來主導?所以如果一斷掉,就可能永遠沒有了……。每次一想到這裡又繼續再悶頭做了。
賴:我蠻希望南方影展不要結束,但還是要回歸現實面,錢哪裡來?如何走下去?台南地方政府比較不在乎電影,政策走向是古蹟,所以經費補助有限。今年影展有可能會虧錢,但再虧下去也不是辦法。荒繆的是,做大沒錢容易虧,去年做很小了,在文化中心辦,可是那裡並不適合看電影,觀眾很少,所以影展似乎也不能做太小。我想,無論觀摩如何比不上人家,但競賽還是得繼續辦,因為競賽有心做,成果蠻容易出來。然後再思考南方影展怎麼走,但我真的也不知道耶。也許我們須要一個公關吧?(笑)
我還是很喜歡電影,可是最近對影展有點失去興趣,例如在香港電影節、山形影展,一個禮拜消耗一百多部電影,這樣很痛苦,看電影不是應該每天都可以看?我希望在台南擁有一個類似國民戲院的空間,能夠長期策畫放映電影。以一種紮根、定點、長期性的方式,不只放片,更可以安排導演座談;否則南方影展永遠都無法擺脫這種須要花很多錢搶新片,期待觀眾集中消耗,但分明對影像推廣沒太大意義,而且台南也缺乏北部那麼龐大的觀影人口。
聽說台南麻豆戲院經營很慘,最近要關門了。但如果有錢,我想在台南開電影院,也許還是得服膺一個市場機制,在合理範圍內,一半做我想要的,另一半是比較可以商業回收的,只要打平就可以繼續經營下去。100個左右座位就足夠了,像「香港百老匯中心」那種社區電影院,座落在三四棟集合式住宅間,門票不要太貴,能夠提供某種消磨時間、電影教育的地方,然後慢慢長期培養出真心喜歡看電影的觀眾,把電影當作一種文化。
※ 照片由南方影展提供。
※ 南方影展部落格:http://southfilmtw.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