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疏離中迸生甜美──專訪

《微笑馬戲團》導演菲利浦慕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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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23

人生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時光皆在城市度過的法國導演菲利浦慕勒(Philippe Muyl),卻在電影中悄悄將場景遷徙至遼闊而安謐的鄉野。繼《蝴蝶》(Le Papillon, 2002)之後,時隔多年,菲利浦慕勒終於又推出新作《微笑馬戲團》(Magique!),配合本片在台上映,菲利浦慕勒特別於四月中旬抵台,展開一連串的宣傳活動。

拍廣告起家 從實務中學會拍電影

菲利浦慕勒1953年出生於法國北部大城里爾(Lille),鍾愛繪畫,曾先後在比利時及巴黎的藝術學校學習插畫。畢業後,擔任數年的廣告藝術指導,爾後,成為《飛行者》(Pilote)雜誌的廣告部主任,且逐步開始編撰廣告文案。菲利浦慕勒的拍攝實務經驗源自於拍廣告,自1970年代起,他陸續為大企業拍過上百部35釐米的廣告。菲利浦慕勒認為廣告是嚴格的訓練學校,也是可貴的創作園地,其中所湧現的創意乃是絕佳的靈感泉源。除外,他也曾拍攝電影短片、擔任過幾部電視劇的編劇並短暫製作電視節目。

1985年,菲利浦慕勒籌資拍攝了他的第一部電影長片《海底樹》(L’Arbre sous la mer), 以本片榮獲聖賽巴斯影展的最佳攝影獎、入圍葡萄牙fantasporto奇幻影展年度最佳影片。當時《海底樹》一共在5家戲院上映,菲利浦慕勒描述:「那時巴黎氣溫約零下18度,我們幾乎可在人行道溜冰。結果,我最後以負債三百萬法郎收場並花了八年時間才還清債務。」

菲利浦慕勒表示,他是在拍攝影片的過程中才學會拍電影的。此後,他又陸續拍了《廚房和儲藏室》(Cuisine et dépendances, 1992)、《消失不留痕跡》(Tout doit disparaître, 1997),及至《我的小牛與總統》(La Vache et le président, 2000)獲得盧卡斯國際兒童與少年影展之觀眾票選大獎,逐漸繁衍出其作品中辨識度頗高的主題內涵。著迷於體積小的昆蟲和孩子的菲利浦慕勒接著編導了童趣且清新的小品《蝴蝶》;同時,為該片寫完片尾主題曲之後,又激起他拍攝音樂劇的欲望,於是便誕生了《微笑馬戲團》。

人際疏離與愛的慰藉

迷人的鄉村風光、純真慧黠的孩子幾乎已成為菲利浦慕勒作品中的恆常元素。他在電影中醞釀一場又一場的相遇,將人們從孤寂的處境中解放出來。從《我的小牛與總統》、《蝴蝶》,到新作《微笑馬戲團》,菲利浦慕勒意圖表述的無非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牽絆及許諾。

菲利浦慕勒的電影中總是出現小孩與大人的組合,他們彼此陪伴、守護,形成一種巧妙的對照、互補與共生關係。片中的孩子往往出身於單親家庭,他們有清澈的目光和心地,又較之一般孩子早熟。這樣的孩子渴望與他者建立親密而良善的聯繫,他們比身旁的大人要更積極主動去豢養一份新生的關係。相對地,長大熟成以後,人開始變得內斂,傾向容易憂懼,同時自我保護,他們慢慢在生活範域中畫出邊界,在小而狀似穩定的天地裡學會防備並設限。

從劇情的推演中,可以看出菲利浦慕勒有意透過孩子去揭發一陣小規模的騷亂,讓大人有必要及勇氣直視其向來忽視或迴避的。在《我的小牛與總統》中,小男孩盧卡斯設法從他父親的心房挪移出一些空間,讓新的戀情有機會進駐。《蝴蝶》裡頭,麗莎的出走使得喪子的朱利安重新擁抱親情,也誘發她母親內心深刻的關照。《微笑馬戲團》亦如是,男孩湯米(Louis Dussol 飾)和他的母親貝蒂(Marie Gillain 飾)共同棲居於一座廣袤的養蜂農場,他們的生活固著而閉鎖,遺落於人際網絡之外,直到一隊漂泊不拘、自由灑脫的馬戲團浩浩蕩蕩地蒞臨,他們的日子才點燃了光熱。而啟動這能量的,仍然是年僅十歲的小孩湯米。

自幼就夢想成為一名藝術家的菲利浦慕勒也屢次將這樣的想望投射在他的電影裡頭,所以我們看到片中的角色不乏藝術工作者,這類型的人性格多半較為浪漫,偏好流動甚於安定,《微笑馬戲團》中歡樂的馬戲團班底就是流淌著浪遊基因的人種。菲利浦慕勒的幾部電影其實都刻畫了類似的行旅和變遷,促使主角從安穩的現況過渡到漂移逡尋的狀態,甚至在變與不變之間相互拉据。人生的可能性,也就暗藏在預料外的變動之中。

本片描述一個獨立經營養蜂農場的單親母親貝蒂,終日抑鬱寡歡,盼戀情得以開花結果,甚至在網路上尋求撲朔迷離的愛情。直到在馬戲團扮演小丑的巴帝斯塔(Cali 飾)進入其生活圈,貝蒂才逐漸展露歡顏,不過她隨即也得面臨巴帝斯塔終將隨著馬戲團的巡迴演出而離去的難題。菲利浦慕勒道破人類之間的疏離感及其恐懼害怕的心理,可他也明白指出人們渴望慰藉、需索關愛。他告訴我們,要有勇氣去打造愛的溫床,這是何以菲利浦慕勒的電影總是流露出溫潤的光澤的原因。

本期【放映頭條】專訪《微笑馬戲團》導演菲利浦慕勒,闡述人與自然的連結、歡愉而奇幻的元素,以及片中角色如何在精神層面與情感向度上追索坦蕩蕩的自由及詩情。

《蝴蝶》、《我的小牛與總統》、《微笑馬戲團》這幾部片的場景都安排在鄉村郊野,這是否反映出您個人喜歡鄉村的生活步調勝過城市?另,您出生於里爾這座工業大城,後來又在巴黎念書,能不能也請您談談城市的生活經驗給您的感受,以及如何影響您的創作。

我出生在城市裡面,求學的時間也是在城市裡,我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都是在城市裡過的,或許是這樣的原因,我在想一個故事的時候,往往會將場景轉移到鄉村的地方。我喜歡鄉下的場景,其實我感覺自己比較像是一個畫家,是把想像的畫面留在影像上面。我也希望我想像中的或是影片中的人物角色,跟大自然比較起來是非常微小的。這感覺上跟中國的國畫有點類似,因為大自然往往佔據了畫面上的絕大篇幅,相形之下,裡面的人物都畫得很小。



我現在住在巴黎那個地方是非常安靜的,我可以大概三天不出門都沒關係,基本上我並沒有太大的那種城市人生活的壓力。對我而言,這樣的城市壓力並不是所謂的創作的養分,我創作的來源比較會是個人情感和精神的部份。我平時會看一些書,但沒有聽很多的音樂,倒是因為會自我反省而引發我想要創作的動機。我也想拍古裝片,我覺得這種古裝片很美,或許我會因為有這樣的欲望,就想去創作一部片子,創作動機可以是很單純地源於這樣一個簡單的欲望,就會啟動我去拍攝一部電影。像是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其中的顏色、光線、幽緩的速度感,我非常著迷於這種感受。


《微笑馬戲團》以遼敻的加拿大鄉野作為故事場景,以景喻情,藉此襯托貝蒂和湯米這對母子孤離的處境,以及之人與人之間的沉重疏離感。一般我們較常看到傳達人際之間的疏離感的電影大多將場景設定在城市,請問生活在這兩種不同空間的人,其隔閡與疏離感有無不同?

基本上你不管是在城市或鄉下,其實人的孤單感都是有可能的,不只是人在什麼地方的問題。雖然很多人大部份都是在城市裡去呈現人際之間的疏離,但我覺得在鄉下的那種孤單的處境會更強烈,因為和大自然以及其他人的隔離,可以更感受到那種隔絕感。



基本上住在鄉下地方的人他們知道他們因為環境而被隔絕,住在城市裡面的人,他們以為他們比較接近人,可是實際上他們還是都是孤單的、被隔離的。


您的影片中皆不乏自然景觀和動物,您如何看待人與大自然、動物之間的關係?

動物扮演一個連結大自然和人之間的關係。有些人對於動物沒有很平等的對待,或甚至會虐待牠們,這對於宇宙而言並不是一個平衡的作為。


這三部片的小主角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而他們也是率先打破固著封閉的生活範域,主動親近陌生他者,進而發展出親密關係的人,為何會有這樣的安排?

基本上對我而言,是因為這樣的小孩子想要尋找更多的安全感。譬如,現在有一個房子,卻沒有屋頂,孩子其實會希望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可以讓他感覺到更有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


為何《微笑馬戲團》會決定採取音樂劇的表現形式?透過歌曲來表彰情感,與直接訴諸言語和動作有何差異?

我之前已經拍了不少片子,我想要在拍片的形式上做一些改變,因為我以前沒有拍過音樂劇,所以這次在《微笑馬戲團》中便決定採取這樣的形式。在《微笑馬戲團》這部片中,通常是用歌詞來表現角色內心的感受,比較難透過說話將內心深處的感覺傳遞出來,但是如果轉換為歌曲的話,會比較容易詮釋。如果是用動作去表現這樣的內心戲的話,對我來說是比較傳統的,既然我已經選擇用歌曲來呈現,就會想要利用這樣的形式去表現我想說的故事。



歌詞著重於描繪角色內心的意念,而角色詮釋的方式多半比較輕盈、歡愉,即便他內心是感到孤寂渴望真愛的,為何會這樣處理?



基本上我在開始寫這些歌曲的時候,最希望是找一些比較簡單的,而且是人家很容易重複去唱的歌曲,應該有點像所謂的芭樂歌,很容易朗朗上口,聽了幾遍之後你馬上就可以跟著哼唱,我其實最想要的是這樣的歌。至於在歌曲的演繹上,像是女主角貝蒂在算塔羅牌時所吟唱的那首歌:「我不禁好奇想問愛情線/愛情是否已在來的路上/是否將找到/我永恆愛人/我的愛情線/究竟訴說什麼/我尋找的靈魂在何處/有誰在尋找我嗎?」或者是她之後清唱的歌曲:「幸福 不在別處 不在明天/幸福 不在昨天 不在那邊/幸福 在我們不經意時來臨」,這歌詞其實是帶有憧憬的色彩,算是比較具鼓勵性質的歌曲。



這部片當中囊括了多首歌曲,這些曲目的調性基本上是比較接近的,當初在跟作曲者溝通時就希望維持其一致性嗎?



作曲者是男主角卡利,他本身是法國知名的歌手,我並沒有事先告訴卡利音樂的調性應該怎麼定調,我們是一步一步慢慢去創作,但是希望整體的創作應該維持其一致性。樂曲的譜寫基本上是大家一路討論出來的。


導演的片子裡頭總不乏「奇想」的元素,這次則是引渡了一組繽紛的馬戲團,請問馬戲團在這部片的功能與意義為何?馬戲團當中的成員包括一對侏儒,他們屬於外型比較殊異的人,為什麼會選擇這樣呈現?

我們現代社會如此快速,生活方式也通通被安排好,相較之下,馬戲團代表的是自由以及一種比較詩情畫意的人生寫照。藉此,也是希望和女主角貝蒂比較平實穩定的生活做一個對比,同時讓奇幻的部份進入現實生活之中。



這組馬戲團的成員裡頭之所以包括侏儒,我想要特別強調的是,在這樣的馬戲團裡面,不管你的外表是怎樣,不是只有漂亮的人有機會上場,應該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華。


《我的小牛與總統》的女主角是影子作家,《微笑馬戲團》中缺席的父親是吉他手、男主角是馬戲團的小丑,廣義而言,皆屬藝術工作者,為什麼會偏好這樣的設定?這種人的人格特質對於劇情的鋪展有何貢獻?

因為這些從事藝術的創作者,通常他們都不是一個物質主義者,他們著重的比較是精神上的層次,所以他們的作為自然而然就不會跟一般常人一樣,如此汲汲營營於錢財的追求,他們比較異於常規的行為也可以找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我的小牛與總統》的小男孩夢想成為「太空農夫」,《微笑馬戲團》裡頭湯米幻想他爸爸是太空人,導演個人對於太空的想像是什麼?

我對於太空的想像可能就是在這個世界之外存在的另外一個世界的夢想。另外,我小時候看過一本故事書,裡面有一個場景是,一個小男孩面對著大自然,看著天空,這個影像讓我印象蠻深刻的。


在演員指導上,卡利是歌手出身,您如何指導他的表演?此外,又是如何指導年僅十歲的路易士杜索演出?

我對演員有個看法,就是演員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天份,他究竟是不是一個好演員,這應該是一種天賦,很難透過努力去將一個素質不好的演員提升為好演員的。所以基本上卡利和路易士杜索都是具有表演天份的。


您畢業後曾有數年擔任廣告藝術指導的經歷,這份工作如何影響到您後來的導演風格?

擔任廣告藝術指導這份工作對我的影響應該是已經內化到潛意識裡,像是顏色的選擇或是取景上面,一定都會有所影響,雖然我很難明確說明是哪個部份,但我相信這個工作經歷對我後來執導電影確實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在顏色的運用上,因為比較多是取自大自然或原先設定的色調,這部份的變數比較沒有辦法那麼多。至於取景的部份,通常我比較喜歡用固定的鏡頭,我認為一旦選好鏡頭之後,重要的是裡面的人怎麼去演,而不是透過鏡頭的調度去耍很多花樣。


最後,請導演給《放映週報》的讀者一個非看不可的理由。

如果我需要錢的話,這算不算是一個理由(笑)。我希望大家透過觀看《微笑馬戲團》,來回味一下溫柔的感覺是什麼。




導演菲利浦慕勒照片由傳影互動提供。


劇照來源:《微笑馬戲團》部落格 http://magique.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