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空,新巧思
《天堂口》導演與中環娛樂專訪
曾代理《蝴蝶效應》、《惡靈古堡2》、《神鬼玩家》,及〈魔戒〉系列電影等西片,投資威秀影城,並經營得利影視、亞藝影音等影視出租通路的中環娛樂,號稱台灣第一個「跨國性娛樂王國」。二○○六年,因為《詭絲》,中環娛樂交出第一張影片製作成績單。耗資兩億台幣的《詭絲》結合台港幕後製作團隊,集合張震、徐熙媛、陳柏霖、林嘉欣等於港台影視市場極具吸引力的明星擔綱演出,甚至邀得日籍演員江口洋介出演片中重要角色,製作規模於近年出品的國片中相當罕見,於市場上亦獲得相當迴響。
《詭絲》之後,中環娛樂製作影視作品的行動愈發積極,目前,其參與籌備、製作的作品如吳宇森執導的《赤壁之戰》、陳凱歌執導《梅蘭芳》、張作驥執導的《蝴蝶》,皆是媒體、影痴關注的焦點。甫於八月上映的《天堂口》,則是中環娛樂遞出的第二張成績單。該片故事背景設於一九三○年代的上海,講述成長於上海郊區的三個兒時玩伴,長成後共赴紙醉金迷的上海打天下,因緣際會加入黑社會,從此在權力與慾望的誘惑中,各自經歷道德的掙扎,最後並落得情誼崩毀。早在影片上映前,因有名導吳宇森擔任監製,還有吳彥祖、舒淇、張震、劉燁、楊祐寧等兩岸三地明星參與演出,《天堂口》已成媒體寵兒,高達千萬美元的製作預算,與將成威尼斯影展閉幕影片的消息,亦是坊間津津樂道的話題。這是近期國片製作的新紀錄,也是重新起飛的國片產業史之新篇章,而中環娛樂是怎麼擇選了《天堂口》,來作為其再戰亞洲、甚至全球電影市場的武器?
《天堂口》導演陳奕利是海外華人,出生於菲律賓,在英美兩國接受影像製作訓練後,曾以劇照師身分闖蕩美國影視產業,並因拍攝周杰倫MV《雙刀》嶄露頭角,深受吳宇森導演賞識。這是他首次執導劇情長片,面對龐大的製作團隊與複雜的製作細節,他如何揉合西方影像教育與亞洲製片環境,創作出這部略帶懷舊意味的亞洲電影?
放映週報分別訪談中環娛樂國際業務行銷經理廖旭翎與《天堂口》導演陳奕利,領讀者一窺《天堂口》背後種種思量與運作。
一、中環娛樂國際業務行銷經理廖旭翎專訪
在《詭絲》之後,中環娛樂再度斥資上億製作《天堂口》是在怎樣的契機下開始?
廖旭翎:《詭絲》的製作開始之後,新的影片製作計畫也開始討論。《赤壁之戰》的企劃其實早於《天堂口》,因為和導演吳宇森、製片張家振經常聯絡,而吳宇森相當欣賞年輕導演陳奕利,陳才以《天堂口》劇本向中環提案。經過內部評估,我們覺得,這樣的故事在電影市場上已經很久沒見,重新打造一九三○年代上海的企圖也有一定的市場吸引力,機緣巧合便有了這次合作。
張家振、吳宇森和陳奕利最初的提案,也包括幕後工作人員與卡司的名單,再由雙方共同商討如何藉由製作端的安排來包裝這個復古的題材,不可諱言,《天堂口》可以集合這樣的卡司和幕後團隊,張、吳二人在業界的資源是很重要的背書。
從企劃、行銷的角度看,《天堂口》的特色和市場優勢為何?
廖旭翎:就華語區來說,這劇本處理的畢竟是一個與華人相關的主題,題材、背景對觀眾來說都不陌生,具備一定的消費市場。雖然最早關於這個題材我們曾有過一些爭論,有人覺得這題材比較舊,也有人覺得,在《上海灘》之後,華語觀眾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這樣的題材,而我們並非企圖去重製舊的作品,而是要賦予一個舊的時代背景新的精神,或許有機會產生新的化學效應。尤其陳奕利導演帶有一些西方觀點,可能是個很有趣的組合。
至於海外市場,相對上更教人安心,因為一九三○年代上海這題材,對海外觀眾是有吸引力的,現代中國城市的故事反而不一定討喜,而舊上海中西合璧的多元氛圍,對海外觀眾來說也是有意思的。
一部鉅資的華語影片,需要同時擁抱兩岸三地的市場。不過,兩岸三地的社會文化不同,觀眾對電影也各有好惡。中環娛樂如何從製作與企劃端協調這些差異?
廖旭翎:《詭絲》是鬼片,受限於題材的關係不能在中國上映,在發行上比較沒有統合差異的疑慮,《天堂口》則要面對這方面的問題。最理想的狀況,當然是去尋找兩岸三地市場的最大公約數,但現實的問題是,影片在中國上映必須送審,影片裡暴力呈現的尺度問題成為比較大的憂慮,好在後來也沒有遭遇太大的困難。
就影片內容與主題來說,《天堂口》基本上處理兄弟情義,概念非常共通,在華語區、泛亞洲,甚至西方都不會產生文化隔閡。相較之下,《詭絲》反而需要更多考量,比方,對熟悉鬼片的觀眾來說,它可能不及泰國或日產鬼片恐怖,所以在影片類型的界定要更小心,而《詭絲》故事結尾談到人與人之間很細微的情感連結,具備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也可能不容易感同身受。
當然,《天堂口》上映之後,不同地域的觀眾還是有一些不同的回應,對好萊塢影片涉獵較多、觀影口味比較sophisticated的台港觀眾對於「新鮮感」要求較多,中國觀眾則對老上海背景較有反應。
以當前的國際娛樂、文化版圖來衡量,除有「中國熱」作為不可忽略的要素,《天堂口》在海外版權銷售上有哪些優勢與潛力?
廖旭翎:在國際市場上,最容易銷售的大概還是類型影片,因為類型片市場最容易掌握,跨類型影片就比較難說。另外,影片本身的製作成果、導演的經驗與名聲、卡司的知名度、行銷的相對資源都會影響國際賣埠。不同地域的市場也有不同的結構條件。
整體來看,《天堂口》的卡司與幕後團隊在歐美市場有不錯的條件,張震、吳彥祖、張家振、吳宇森都是不錯的selling points。尤其卡司選擇,基於劇本原初的角色設定和市場考量,的確在製作前期也有比較多設想和考慮,基本的方向就是集合年輕一輩的rising star,他們在兩岸三地甚至亞洲地區已經很有名氣,在歐美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中環娛樂的下一個重要製作《赤壁之戰》也是以大華語區為基本市場的大型製作。這是中環娛樂未來投資、發展的主要方向嗎?
廖旭翎:《赤壁之戰》結合台、中、日、韓等不同地區的資金與合作夥伴,是少有的「超大型製作」案例,很難成為常態。目前中環於投資、製作上對中國的考量,主要看重其市場規模大,不去或因為題材限制不能去便很可惜,但未來投資選片,我們不會只以中國市場為考慮,更重要的目標還是製作“quality commercial film”,像《詭絲》是有精神內涵的鬼(恐怖)片,《天堂口》不是純粹的暴力動作片,但同時它們不會miss掉商業市場。
未來中環製作的影片越多,作品多樣性勢必隨之增加,也許漸漸不會再給人「總在做大片」的印象。
在大華語區電影市場急速擴張,海外市場亦對華語電影製作有所關注的時代,中環娛樂如何看待、定位自己作為投資者、製片公司的角色?
廖旭翎:目前有越來越多人投入台灣電影製作,這是件好事,這個動能不中斷,能吸引越來越多人才加入,就整體產業發展是更重要的。一旦影片產量多,就能帶動產業週邊提供creative service 的人,久了產生正面的循環,國片便不用為了在後製上達到國際標準,還勞師動眾到國外取經了。而讓技術成長的唯一方式,就是大家繼續拍片。
《天堂口》導演陳奕利專訪
《天堂口》的故事背景設於一九三○年代的上海,為什麼選擇以這個時代、這個場景作為您第一部劇情長片的主體內容?
陳奕利:我外婆是上海人,她以前也是梅蘭芳的學生,我從小聽很多老上海的故事,所以有機會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就想拍一個以老上海為背景的故事,因為對這個年代很有興趣。另一個原因,是我想把這個故事放置在一個豐富的年代,而三○年代正是這樣一個年代,當時的上海有很多外國人,有黑社會,也有舞廳,是歷史上很豐富的一段時間。
一九三○年代的上海是亞洲觀眾相當熟悉的題材。《天堂口》如何激發亞洲觀眾新的興趣?
陳奕利:我知道亞洲的觀眾,尤其華人觀眾已經看了很多關於三○年代上海的電影或電視劇,但很多其他的電影類型,比方說恐怖片或愛情電影,亞洲的觀眾也都看了不少,所以作為導演,我只能儘量找到自己的風格。其實《天堂口》的工作團隊裡,很多人都沒有拍過三○年代的東西,像演員舒淇,她就沒有演過三○年代的角色,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反而能一起抓到一個新的感覺。
您看過那些以三○年代的上海為背景的亞洲影視作品嗎?
陳奕利:我其實沒有看那些在中國拍攝的關於三○年代的電視劇或電影,為了做功課,我看的是真正在三○年代的上海拍攝的老電影,像周璇主演的電影。在裡頭,我可以多少看見三○年代的真實樣貌。畢竟,身為導演,我有兩件事情必須考慮,一個是給予觀眾「重回三○年代」的感覺,另一個是創造出新的風格。老電影可以幫助我明白三○年代的味道,至於新的風格,就要從我自己和我的工作夥伴身上去挖掘、創造。
您曾在其他的訪問裡提到您在片中試圖運用「通俗電影」的元素,甚至提到以《教父》作為仿效的對象。您會把《天堂口》定位成「黑幫電影」嗎﹖
陳奕利:黑幫在《天堂口》裡只是給三個兄弟一個背景,去做生活上的決定。我提到《教父》,是因為雖然它的形式是黑幫電影,但它講的是一個家庭的故事,一個在黑社會裡的家庭,它處理的是一個家庭裡面的衝突,我也是這樣看《天堂口》。我沒有直接處理黑幫運作的細節,比方黑社會人士怎麼選老大。黑幫只是一個背景,跟天堂舞廳一樣,我從不把《天堂口》視為黑幫電影。
您是菲律賓出生的華人,受英美受影像教育,然後回到亞洲從事影像創作。您的第一部劇情片也結合兩岸三地華人演員。如此多元的個人背景與團隊反映在《天堂口》的製作與風格中嗎﹖
陳奕利:當然我的創作勢必會帶入個人的經驗,還有舊中國電影的元素,比方李小龍功夫電影的素材,我的確有運用。但我自己更喜歡的,是義大利導演Sergio Leone的創作,我也試圖將他的影像風格帶進我自己的作品。以《天堂口》這部電影來說,三○年代的上海本來就是一個複雜的場域,去考據當時的穿著、場景,本來就有很多中西融合,所以我想我也可以同時帶入幾種不同的影像風格。
此外,我一定得帶出我自己的想法,效果好壞則要看觀眾怎麼評判這些東西。可能有人會覺得,一個導演在國外住那麼久,又回到中國拍電影,不能呈現中國人的看法,可是我覺得電影有很多不同的做法,我試圖帶進我自己的看法,也從亞洲團隊身上抓取一些東西,我自己最喜歡的電影,就是有很多種不同元素、觀點融合的。在我合作的亞洲團隊裡,有人來自中國,有人來自台灣,有人來自香港,他們各自也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背景不同的華人可以提供不一樣的養分,從我這個生活在海外的華人的角度,我也希望我提供給這個團隊一些新的觀點,這種融合的方式,也才有利於尋找一種獨特的風格。
除了我自己以外,團隊裡還有其他背景很複雜的工作人員,好比服裝設計葉錦添,他是香港人,曾在台北住很久,現在則有很多工作在北京;他拍過很多古裝片,但還沒有拍過三○年代的電影;他跟很多優秀的大牌導演合作過,也跟像我一樣的年輕導演合作過……他自己身上累積有很多種不同的質素,從他的角度,可以給電影提出很多新穎的看法。其實在我身旁工作的每一個人,自己都背負很複雜的背景、經歷過很多不同的情況、帶著很多不同的經驗,就說這些演員吧,把他們拍過的電影合在一起,至少是一個上百部影片的選集,其中包含很多種不同的風格。我覺得,在工作過程中,我自己和工作團隊都有付出,交相融合。
《天堂口》幾乎同步在中國、香港、台灣上映,就您目前的觀察,不同地區的觀眾對這部影片有什麼不同的反應?
陳奕利:這個電影上映之前,很多人有一種想像,以為這部電影很像吳宇森以前拍過的《喋血街頭》,最起碼也會像過去香港的黑幫電影,另一種想法是這電影可能會像《教父》。很多人問我,我怎麼找到一個新的風格,拍攝的過程中,我自己也一直在想,該怎麼呈現我作為一個導演的風格。很多觀眾看完電影之後,沒有在裡頭找到吳宇森電影的風格,覺得有一點失望,但我自己覺得,身為導演,我沒有必要重新拍吳宇森以前拍過的東西,那些東西我也曾經非常喜歡,可是透過《天堂口》我要找一個我自己講故事的方式,吳宇森電影裡的兄弟情誼當然還含括在《天堂口》裡面,可是我用我自己的看法、我自己的語言來表達,所以產生跟香港黑幫電影不一樣的方式。
我覺得這個電影在製作上比較特別的部分,是我跟這個團隊過去沒有合作過,而這個team 又含括來自許多不同國家的人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工作習慣和方式,除了來自亞洲各地的演員、工作人員,劇組裡還有歐洲演員,我很難以言語表達大家有多麼不一樣。作為導演,我有義務把這種種不同的方式整合起來,所以我看這部電影,和觀眾看這部電影,角度、認知上勢必會有一些落差。
您的下一部影片已有構想了嗎﹖未來您仍希望在亞洲創作嗎?
陳奕利:我現在已經在想也開始寫下一個劇本。我希望拍出很多種不一樣的東西,《天堂口》處理過歷史時代,也跟很多不同的演員合作,所以下一部電影我計畫拍一部現代一點的電影,人物也不太多。我特別喜歡和演員一起工作,希望拍攝下一個作品時候,能給每一個演員多一點時間。我是很想再拍中國。
圖片提供│中環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