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淪落人》：Still Human, Still Have Dreams

「淪落人」這三個字應是出自唐代詩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意指彼此都是流落在外或有著相同際遇的人，相見自是有緣，從前不認識那又何妨。

電影《淪落人》講述了一名因意外癱瘓的中年男子與他的菲籍看護之間動人的友誼，由曾以短片《兒女》參與鮮浪潮本地短片競賽的陳小娟擔任導演，監製則是向來關注香港底層生活的知名導演陳果。此片乃是創意香港和香港電影發展局的「FFFI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第三屆的大專組得主（《一念無明》和《點五步》是首屆大專組得主），影片拍攝的資助上限是港幣325萬元，且限期一年半以內必須完成作品。

在還沒看電影之前，如果只是先讀劇情介紹，可能會為陳小娟的首部劇情長片捏把冷汗。刻劃身障雇主和看護之間跨越語言、膚色與族群的友誼，會不會太像法國賣座片《逆轉人生》（Intouchables）？有攝影天份的看護在雇主的鼓勵下參與攝影比賽並獲獎，從而改變人生的故事情節，是否取材自在港菲傭Xyza Cruz Bacani的經歷？在虛構與真實各有所本的情況之下，《淪落人》真有自信能夠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嗎？

2015年，Xyza Cruz Bacani以一張捕捉小女孩在磨砂玻璃後經由透明空隙去窺探外面的照片，從哈姆丹國際攝影賽（HIPA）三萬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贏得「Faces（Black & White）」組別第五名，她也因此受到矚目，獲頒紐約某非營利攝影組織的獎學金，得以赴美進修。曾經借錢給她買相機的雇主非常鼓勵她往夢想前進，雇主的說法是，一直從事家庭傭工會限制Xyza成長為一個人，會成為束縛她的鎖鏈。

《淪落人》的英文片名是Still Human，與中文的「淪落人」意思截然不同。就字面意義來看，中文感覺比較消極，頂多就是告訴你因意外受傷癱瘓而與妻子離婚、兒子為了求學分隔兩地的中年男子梁昌榮（黃秋生飾），其實與為了逃離不順遂的婚姻、追求更好的經濟生活而離鄉背井來港擔任他看護的Evelyn（Crisel Consunji飾）同「病」相憐，儘管Evelyn沒有病，但是她基於現實條件的不得為之，和認為人生再無期待的昌榮一樣，逐漸遠離了自己的夢想。

但是英文就不一樣了。Still Human帶有一種不服輸，想要改變、證明自我的積極意圖。當電影差不多演了半小時，隨著Evelyn逐漸適應香港生活並摸清雇主昌榮的脾氣，兩人的關係卻因Evelyn一句好意的安慰而瀕臨崩潰。事件起因是昌榮怨歎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適遠行，無法去參加兒子遠在美國的畢業典禮，Evelyn鼓勵他說兒子一定很希望爸爸看到自己夢想成真，昌榮以一臉厭世的表情反問你又知道什麼是夢想了，Evelyn滿心歡喜說起家人和夢想，卻換得昌榮一句「菲傭說什麼夢想」，Evelyn瞬間落淚，忍著脾氣向雇主解釋自己只是想安慰他，對方沒必要這樣說話，昌榮依舊不以為意（或故意不動聲色），只叫Evelyn回去工作，Evelyn走進廁所邊刷馬桶邊哭。

當天晚上，昌榮為拿手機跌落床下，他沒有叫醒Evelyn，思緒沉沉地回到當年自己受傷的現場。隔日清晨，Evelyn把他安頓好之後，告訴昌榮以後只要發生事情無論多晚都要叫醒她，昌榮抱怨自己為何如此不幸而成了廢人，Evelyn安慰他這不是他的錯，他無法選擇不坐輪椅，但他可以怎樣在輪椅上坐。對我來說，這是整部《淪落人》最重要的一場戲，兩個因為種種原因而失去家人的天涯淪落人，最初只是為了現實的理由而同住一個屋簷下，然後他們想要證明自己可以成為更好的人，Still Human不只意謂不是廢人，還是一個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追逐夢想，可以讓自己和別人變得更好的積極的人。

《淪落人》不是橫向移植《逆轉人生》、也不是搭順風車消費Xyza Cruz Bacani其人其事，夢想在片中不是空虛不切實際的宣傳標語，而是千真萬確推動人生前進的巨大動能。自編自導的陳小娟初生之犢不畏虎，不只探討議題，更試圖深入角色，傳遞人情義理，她既要講兩個孤獨靈魂如何相濡以沫，亦不忘用一架輪椅和一個斜坡，去重新定義一個家的可能性。挑大樑的黃秋生與Crisel Consunji（她持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證，表演經歷是曾在主題樂園的話劇中扮演公主）表現精彩火花四射，作為陪襯的李燦森和葉童有血有肉同樣出色，這是今年最好的香港電影之一，錯過大銀幕非常可惜。■

2018南方影展 11/17-11/25在台南新光影城舉辦。文中提及的香港電影《淪落人》為今年開幕片，更多放映資訊請參考影展官網：http://festival.south.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