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又沮喪的70年代：《假會徵信社》
今年四月金馬奇幻影展的「影迷許願池」放映了一部充滿怪誕喜感的推理電影《吻兩下打兩槍》。導演沙恩布萊克（Shane Black）作品不多，他拍完《吻兩下打兩槍》（Kiss Kiss Bang Bang，2005）後隔了八年被徵召去拍《鋼鐵人3》；直到今年才拍出第三部作品《假會徵信社》。他在這部片中又重拾了他所擅長的偵探推理類型，並以70年代懷舊的老式電影風格，重現一段思考歷史的黑色喜劇。
《假會徵信社》一開場，從片頭字幕，背景音樂當中就展現了濃濃的70年代時尚。70年代近年來經常成為好萊塢電影喜愛的主題，例如《瞞天大騙局》等等。那是個有點尷尬的年代，雖然流行時尚一片鮮麗，夜店中的Disco燈轉個不停；男性都留小鬍子、女性都梳法拉頭，呈現出一份妖異（camp）的時代風格。但是在當時的美國社會，風起雲湧的60年代已經結束，越戰輸給了共產黨，國家還有一個讓人難堪的總統尼克森。這世代的美國唯一可以留下的美好記憶，或許只剩下那份鮮艷多彩的流行風了。
從本片的導演沙恩布萊克的年齡推算，他應該就是70年代長大的孩子。《假會徵信社》或許也是他成長的觀察。故事的男主角是兩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中年偵探，推算年齡的話，他們都是「花世代」的孩子，或許都經歷過烏斯塔克音樂節及各種60年代人權運動；但是到了70年代，年輕時的銳氣不再，他們的外表邋遢，生活混亂，選擇了最沒意思的工作——開徵信社，接一些無聊的案子騙錢糊口……
這部片的背景，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沮喪的70世代；可是導演沙恩布萊克卻利用鮮豔又「妖異」的70年代時尚，把一個沮喪年代的故事，敘述成一部拍案叫絕的電影。劇情大概描寫美國洛杉磯的兩個脫線偵探合作查案，調查一個失蹤的女孩。整部片的第一個情節就是一場車禍，慘死的是一個A片女星，鏡頭拍到了她身受重傷全身裸露的畫面，馬上讓人聯想起70年代的色情工業。70年代正是色情電影的黃金時期，當時沒網路沒錄影機，大家都到戲院院去看色情片，A片女優的身材／胸部都是貨真價值的（沒有外科整形），經典電影《深喉嚨》（Deep Throat，1972）就是當時重要的「午夜電影」，已經成為70年代最重要的次文化之一。70年代蓬勃的色情工業，也是這部片的推理過程中，重要的一個線索。
故事的主角：雙人男性組（buddy），也是70年代的表徵之一。通常這兩人都是個性迴異，互補有無，經常拌嘴吵架，但總是合作無間。兩位男主角羅素克洛和雷恩葛斯林站在一起，感覺非常像當時的流行影集《警網雙雄》（Starsky and Hutch）。2004年電影版的《警網雙雄》同樣把背景設在70年代，但是主角班史提勒和歐文威爾森的整體感覺，遠不如這部片的兩位男角對於70年代電視劇氛圍的捕捉。那個世代也是電視劇／肥皂劇的黃金年代，片中也引述了《華頓家族》（Waltons）的美國人集體記憶。在沒有網路臉書的70年代，大家當然每天回家看連續劇。
除了70年代流行文化的記憶及引述，這部偵探／推理電影的關鍵，卻是70年代非常重要的歷史：能源危機，以及空氣污染。電影的背景1977年正介於美國第一次能源危機和第二次能源危機之間，石油價格暴漲造成經濟衰退。但是政客卻堅持美國的汽車業會是國家的重要的資產。而洛杉磯當時是世界兩大空氣污染之一：洛杉磯型空氣污染。因為洛杉磯陽光普照，當地人又喜歡開車，排放出來的含氮廢棄物被陽光照射，變成了有害的「光化污染物」，影響人及動物的健康。（另一個污染是倫敦的「酸雨」）；因此汽車必須裝設觸媒轉化劑淨化廢棄物。但是當時的汽車業者和政客之間，卻有著更大的陰謀。
70年代的美國或許是沮喪的，李安的《冰風暴》描寫的正是憂鬱腐敗的70年代；但是在本片導演沙恩布萊克的觀察中，儘管70年代仍然問題一大堆，他卻專注在70年代歷史中最生動鮮活潑的那部份，彷彿在陽光普照的洛杉磯，戴著一付厚重的墨鏡，坐在乾爽的戶外咖啡廳，閱讀陰陰的雷蒙錢德勒黑色小說。沙恩布萊克的第一部片《吻兩下打兩槍》就把黑色電影類型玩得天翻地覆，而這部片的開始，聽到羅素克洛低沈的旁白，就彷看到彿亨佛瑞鮑嘉飾演的菲利普馬羅附身。如果黑色電影中有一個憂鬱的男人和一個致命的女性（femme fatal），這部片中卻有了兩個憂鬱男子，而四個主要女性角色（包括一個小朋友）都有資格當這責任重大的「致命女性」，黑色電影的類型的戲耍，又被導演狠狠地演繹了一次。
《假會徵信社》中的70年代，根本一片酒池肉林，慾望橫流，正義無法伸張；片中的各種流行／歷史／類型符號，都不是新鮮的東西。導演用他自己的觀點／洞察／敏銳度／幽默感，以及推理劇場耐人尋味的特性，在已知的歷史脈絡中和一片歡樂中，重新組合這些我們所熟知的符號，創造出這部帶著歷史回顧／社會觀察，嚴肅中也不失趣味的電影。片子最後似乎暗示著70年代後的下一個世代，會是一個正義出頭天的世代；但是歷史上的80年代卻是個更可怕的雷根世代，片中堅持道德正義的小女孩，也就變成了80年代約翰休斯一系列青春電影中的困惑少女。背景設在1977年的《假會徵信社》，或許是活過這兩世代之間的人，一段成長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