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海洋》——當「夢想」淪為直銷話術

525
2015-09-18

一個人作夢,夢想只是空想;一群人作夢,夢想就會成真。
“A dream you dream alone is only a dream. A dream you dream together is reality.”

——約翰藍儂 John Lennon

《夢想海洋》記錄了海洋研究權威,近年積極推廣親海教育的「拖鞋教授」蘇達貞率領十六名學員實踐「DIY帆遊世界」的經過(他們先挑戰先以獨木舟環島、再親手打造帆船準備帆遊世界)。蘇教授以獨木舟環遊台灣的計畫,其實是始於愛子Jonathan從美國回台,父子一同划獨木舟繞基隆嶼後相約環島的承諾,然而Jonathan後來在美國死於潛水意外,蘇教授因此以畢生積蓄成立蘇帆海洋基金會,除了紀念孩子,也希望讓更多人親近、熱愛海洋。

這部紀錄片一方面捕捉到蘇教授與學員間如親子般的真誠感情,另一方面則記錄了為實踐夢想必須與體制、法規抗衡(想出航到沖繩卻卡在伴走船不合規定,沒有確切規範)的無奈。蘇教授化小愛為大愛的無私奉獻非常感人,他對於一心只想帶著學員當起海上背包客依循先民傳統以獨木舟跨越海洋的單純夢想一再遭受現行法規阻擋的憤怒與不解令人不忍,可惜的是,《夢想海洋》做為一部紀錄片,顯然忽略了(雖不至於隱而未提)許多結構性的探討與立場上的衝撞,最終甚至將如此個人與體制抗衡的脈絡因果,導向一種義和團式的精神勝利法,也就是讓勇敢逐夢與僵化法規形成兩極對立,以遂行彷彿情感綁架的引誘性結論。老實說,我並不認同這樣的處理方式。

當《夢想海洋》放映完畢,我心中頓時有種不如請陳雅琳來配個旁白就可以直接成為《台灣亮起來》其中一集且毫無違和之感。「一群人作夢,夢想就會成真。」這句話背後,包含無數過程,可惜我們並沒有在《夢想海洋》裡頭看到。現實絕對不只如此,而做為一部紀錄片,《夢想海洋》理當提供我們更多。

於是,我忍不住想提出以下問題:為什麼台灣如此需要夢想紀錄片?所謂的電影製片人、投資客、以及電影發行商,憑什麼覺得台灣院線跟台灣觀眾只能、只應該接受這樣的夢想紀錄片?或者說,某個產品本身明明涉及的面向議題相當寬廣,但因為製片出品發行宣傳都認為必須以夢想來定調,創作者便也自以為必須或只能以如此方式去與夢想進行連線?再嚴苛一點提問,《夢想海洋》稱得上是一部紀錄片嗎?還是一集販賣台灣情感與夢想人生的新聞節目?台灣的行銷團隊,為什麼非要用「夢想」兩個字,去包裝這樣一個其實可以更多元、更複雜的紀錄題目?為什麼不願意、或者不敢,去為台灣紀錄片創造更多一點的可能性?這難道不是一種庸俗的自我去勢和簡化嗎?

我想,台灣人是真的非常缺乏自信心,所以一旦有人出國比賽拿獎,媒體無關獎項大小就非要幫人家冠上「台灣之光」四個字,然後出版社忙著發行各式各樣名人夢想成真傳記、影視業競拍各行各業夢想紀錄片、媒體公關業以「夢想」兩個字做為手上品牌故事主旋律、各大企業基金會則「政治正確」地投資補助以上夢想的行銷推廣,透過強調真人真事、鼓吹大膽逐夢,以為只要整個島上集體作夢,夢想就會成真。

真的是集體作夢嗎?還是集體自慰?

有句話常出現在各式各樣的轉寄文章裡頭:「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鬧鐘,是夢想。」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這只是一種話術。而整個台灣島,如今就像被各式各樣直銷話術塞爆的空城,從政客、商人、教育到藝術,不斷由上而下冠以夢想之名,洗腦著下線,引導他們做起關於虛幻未來的美夢,卻從來不願、也避免將現實脈絡給說清楚講明白。當然,我不應該、也絕不會,去將這樣的一個結構性問題,歸諸到《夢想海洋》這部紀錄片上頭。這不是單一紀錄片的問題,而是台灣當前無法負荷之重。不過,台灣影視流行文化產業、台灣大大小小的行銷企劃,以及所有與教育相關的上層中層下層,還是應該要好好深思,今後是否持續用這類話術自我催眠、自我安慰。假如是的話,台灣只會繼續麻痹下去,永遠是個空心之島。因為我們深知明瞭,真正的夢想,永遠不可能被直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