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樂園》: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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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11

回顧台灣電影史,討論外省人議題的作品,粗略地來看,從八十年代開始,有刻畫眷村老兵面對社會轉型時期的《搭錯車》、《老莫的第二個春天》,另外,以眷村為背景,探討當時女性處境的《竹籬笆外的春天》。接著到了九十年代,台灣新浪潮電影時期導演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借由真實的社會案件,講述戰後五十年代戒嚴時個人的種種壓抑與困境。而到今天鈕承澤的《軍中樂園》,重現1969年的金門,以國共對戰的背景,卻無意重複大江大海的歷史論述,也沒有企圖營造氣勢磅礡的大時代,全心全意地只為訴說那一江春水的俗世情懷。

從台灣電影史的脈絡來看,《軍中樂園》並不如片名聯想的香豔刺激,但有的也不只是感嘆與母國分離的懷舊鄉愁,畢竟不同的時代,故事的意義也會有所改變,這也是本片所提出的問題,此時此刻的我們,該如何看待那已逐漸凋零、並即將被遺忘的那個時代,以及活在彼時的一群人?《軍中樂園》陳述的是當代人的矛盾情感,一方面心疼上一代人所受的苦難,另一方面,是曾有過的信念徹底瓦解後的情何以堪。透過菜鳥阿兵哥羅保台(阮經天飾演),來看金門這風光明媚小島上的愛恨情仇。跟著他,我們認識防守最前線的精銳部隊海龍,並和老士官長張永善,人稱老張(陳建斌飾演),目睹了時代底下活生生的悲劇人物。老張的故事是幾乎大部分外省老兵的遭遇,少年時被抓去從軍,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遙。而羅保台,又稱小寶,是未經世事的毛頭小子,被海龍退訓後,派去駐守八三幺,是軍人的特約茶室,成立於戰後1950年,裡面的侍應生專門為軍人提供性服務,又稱作軍中樂園。來到這裡他看盡人生百態、生存的殘酷,以及充滿謊言的體制壓迫,而當謊言終究破滅,現實逼迫著他瞬間成長。老張與小寶兩人與阿嬌(陳意涵飾)妮妮與(萬茜飾)牽扯的感情澤是推動本片情節發展的要素。

此外,人物角色與空間關係密不可分。全片實景拍攝,看得出內外空間運用的巧思,隨著鏡頭看出去,外面盡是金門的風光明媚、陽光燦爛,走進內心的光影變幻卻是滿室荒涼滄桑。不管是門簾輕掩的女人房間、潮溼的壕溝、黑暗跼促的寢室,身處其中的人,都彷彿長成了那空間的一部分,受其宰制,任人魚肉。觀看的我們隨著物質環境,融入角色的精神世界。好幾組鏡頭都是挟著如此矛盾情懷,在這美麗的小島上,來自不同地方、不同族群的人各懷心事。另外,如先前拍攝《艋舺》時重建剝皮寮,本片也重現當時繁榮的陽翟,這條早已荒廢的街道,在經過歷史考察後重新打造,恢復成彼時店家聚集、人馬雜沓的興盛的樣貌。美術設計亦十分細膩考究地將一些日常物品置入背景或道具,不經意地點亮了時代氛圍。其中包括了瓶裝的吉利果橘子汽水,鐵罐貝林痱子粉等等,應該是很多人的兒時回憶。

如果說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錄音機重複播放貓王的〈今晚你寂寞嗎?〉(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道出戒嚴時代外省人的苦悶壓抑;鈕承澤用一首〈大江東去〉(River of No Return),深情呢喃著那一代人流水悠悠的命運浮沈,值得為導演鈕承澤喝彩的是,當一有能力掌握足夠的資源,就挺身替父執輩說出他們的故事,讓活在現在的我們,再次感受那淹沒在時代洪流中,身不由己的無奈,與失根飄零的悲痛。畢竟,有很多過程,不論你願不願意,都必須經過,才有現在。楊德昌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電影手札裡寫著:「本片獻給我的父親和他們那一輩,他們吃了很多苦,使我們免於吃苦。」而鈕承澤也在片尾把這部電影獻給了父親與祖父那一代人,並將所有恩怨歸給命運,有太多不得已、有太多心酸故事,太多怨恨與悲傷,但終究在匍匐在命運底下卑微地活著。而這些最底層、渺小的生命,組成了一個時代,留下了歷史,或許隨著時勢變化,如今已無足輕重,但也無法抹滅他們的存在,以及彼時所承受的重。表達這樣的心情或許少了政治批判的企圖心,多的卻是他對上一輩人心疼不捨,婉轉動人、真情流露,悠悠訴說著那大江東去的故事,並將這段過去歸屬於台灣,這段刻苦銘心記憶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