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毒》:一場盛大的麻痺派對
回想起故鄉,我們會想到什麼?從小生活在緬甸的趙德胤導演推出第三部劇情長片《冰毒》,講述了一個發生在緬甸的故事,故事的元素包含貧窮的處境、對現代化的渴望、摩托車帶來的便利、想要轉型成資本家的農民,當然還有與上述元素最脫離不開關係的,毒品。多種素材在影片中相互碰撞,卻意外的製造出其反面,在觀眾心中幻化成一個個疑問:為什麼會有販賣毒品的行為?為什麼農民必須轉型?象徵著資本的摩托車真的能帶農民走向現代化的終點嗎?有趣的是,在這些問題的背後,是導演用冷靜的觀攝角度,瞭望著自己的故鄉,以及其伴隨已久的貧窮。
一切像是命定般地步入悲劇。可悲的是,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切,一如社會金字塔上的人永遠不會發現他腳底下的金權都來自一次次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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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毒》仍有趙德胤作品一向的背景環境:社會底層、窮(與錢)、緬甸。故事的角色相當少,男、女主角以兩條敘事線時而交錯,時而平行,唯一不變的是這兩者行為的驅動源都在於錢,也就是生活壓力,壓力的來源可以回到世界經濟分配的不均,資本主義對開發中國家勞工、環境、勞動條件的剝削。背景的緬甸設定在鄉村,國家正走向現代化,主角所處的鄉村卻沒什麼工作機會。農民開始放棄務農,將所有資本投入投資的市場,期待現代化的一切改變能為他們平凡的生活帶來點轉機,然而我們在那樣的環境下看到的不過是沒有經過分配、安排的資本淪為資本主義最下層的生產方,所得依舊微薄,而國家基礎建設差的情況下,形成貧病疊加的情況,使的人的生存條件更加惡化。
其實本片劇情相當簡單,導演卻用了近三分之一片長分別鋪敘男、女主角的生活背景,想當然爾,處處都透露著生活的無奈、無聊,還有隱藏在平凡瑣事背後的經濟壓迫。我們看不到角色在那樣的環境下有任何一點能動性,一切像是命定般地步入悲劇。雖然獲得了機車,男主角興奮地告訴顧客:「我可以載你到任何一個地方」,事實上他哪兒也去不了,每天的起點與終點相連,宛如不可擊破之輪迴,將人的價值悲慘地貶低損為被動的生產工具。受到婚姻詐騙的女主角回到緬甸後,只能以低下的社會身分生存著,一無所有。由於處境難堪,讓人被動地失去合法的賺錢意願,到了最後,兩者都走向販毒、吸毒,彷彿他們是注定去踏入毒品。可悲的是,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切,一如社會金字塔上的人永遠不會發現他腳底下的金錢都來自一次次的壓迫。
我認為《冰毒》是趙德胤在拍攝上的轉型,前兩部劇情長片《歸來的人》、《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主題雖也都是圍繞在現代化下壓迫的轉移,但拍攝方式卻多了幾分現實的倉促感,彷彿畫面是突然捕捉到的真實,而非事先預設好的調度。但在《冰毒》中,這樣的張力少了許多,許多畫面的安排更加精細,突顯了演員能發揮的空間,更接近一般電影的畫面風格。這樣的轉變讓我聯想到賈樟柯的《天注定》,一反其前作《三峽好人》如詩一般的敘事手法,《天注定》的劇情來的精致,甚至到了矯情的程度,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出現,一如《冰毒》中的機車、香煙、冰毒,還有最後受宰割的牛,每個道具、每次走位、每段對白都成了文本裡蘊含思想的展現,然而這樣的形式也失去他的真實感,與導演第一部作品有著相當不同的感受。
此外,作為電影名稱的冰毒在故事裡是個轉折的角色,一方面代表主角為了生存所提高的風險,突顯了資本對農民的壓迫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另一方面也點出受壓迫的生活中,最需要的便是刺激物的麻醉效果,像是男主角手上永遠會出現的香煙,抑是能使女主角笑顏逐開的KTV,這兩樣平凡的刺激物共同來自西方資本主義發展下的產物,卻荒謬地成了受資本主義的受迫者的壓力排洩管道,最後的冰毒是個爆發點,將沉浸在麻痺中的人帶入死亡。令人想到18年前Danny Boyle的《猜火車》(Trainspotting),一樣講述了刺激物帶給空虛的人快樂,也同樣使他們更加空虛。《冰毒》對我來說是一場盛大的麻痺集會,裡頭有著各式各樣的社會壓迫,但人們卻在苦難過後吸吮現代化、資本主義的產物,繼續飽受世界對他們無情的摧殘。
現代文明裡的鄉愁總是帶著關於故鄉的美麗幻想,但趙德胤導演的新作《冰毒》選擇揭開故鄉緬甸的傷痕,狠狠打破全球化資本主義構築的糖衣,毫不留情地把貧窮、毒品、人,三者攪和成悲劇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