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哈哈哈》–—當下的,往後的
導演諾亞鮑姆巴赫(Noah Baumbach)將他過往吸收的電影養分,放進了《紐約哈哈哈》(Francis Ha)裡。黑白攝影構圖,不是絕對的黑白,調和之後,喧囂繁盛的都會景觀,竟有暖意,彷彿透出光,融合追尋著伍迪艾倫《曼哈頓》裡已成經典的形式;以襯樂與橋段,有意地指涉,也使人遙想起法國新浪潮電影,那種純粹與創新的積累。
但作為一部輕盈爛漫的喜劇,它不是那種能被愛的瞬間,錯過之後就此錯過的故事。沒有惘惘壟罩著的大哉問,而是抓緊了那種普遍情感,透過那些發生在當下的生活切片,對話爭執,自然地把人我互動,情誼交會顯現出來。
自編自演的葛莉塔潔薇(Greta Gerwig)飾演主角法蘭絲,帶著一種似成人又童稚的矛盾性情,在令人莫名陷落又喪氣的中心城市裡,跌跤再爬起,爬起再跌跤。電影裡破碎的敘事語言,就像她的生活片段,在城市裡不停移動、遷居、與人群擦肩,那樣一段一段的痕跡。
法蘭絲與形影不離、如同兩生花的好室友蘇菲,倆人總是在說夢,說著想像的美好未來。然而,從蘇菲搬離公寓,移居其他街區,安定步向家庭與婚姻開始,法蘭絲感到自己被蘇菲不斷向前行的人生拋擲,共享的過去與可能的未來磨損斷裂,同時驚覺著只剩自己停留原地,帶著即將三十歲的惶恐慌張,卡在生命的關口。
法蘭絲能夠走著走著就在街頭歡愉的舞躍、天真的奔跑,她那種散漫、凌亂、隨性的生活方式,使她的周遭像是隨時包圍著一種巨大的時間差:與社會的時差,與友人的時差,與自己的時差,一切皆是延遲的。這使她被塞在時間的縫隙裡,不停的錯過與被錯過,無論與什麼人,或所在。
即便旅行到達美好他方,也因時差睡去了半天,百無聊賴,去程錯過了惜別,回程又錯過了聚會。她看起來像是被世界不懷好意地捉弄著。沒有一件事可以做得對,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得對。與男友分手,與朋友分離,付不起獨居的房租,居無定所,被舞團的巡演釋出,賭氣婉拒行政職,回到大學校園當舍監兼募捐服務員,看似自我阻擋進入成人世界,夢想慢慢被現實的困境覆蓋,生命狀態懸浮著掙扎著。
雖然它描繪著在紐約這座城市裡,想成為專業舞蹈家的法蘭絲的個人畫像,以及她與旁人交織的種種關係,但這種青年迷茫徘徊、人事荒涼或荒謬的氛圍,卻更像現代青年群像的寫照。即便觀者已老,不再自我代入,仍總有那些還試圖抓住難以言說,難以表述物事;在不同城市裡,也總有青春世代,前仆後繼地承接著生命裡的欲望,與無所不在的失望而來。
片中刻意將法蘭絲在城市裡移動的軌跡明確標示:從布魯克林到唐人街到波基普西,最後到華盛頓高地,中途飛往加州老家與巴黎。那些住所地址,像是一段為了形塑自我而照看自己的旅程。沒有遮掩那些生命的坑洞,讓角色以尷尬的處境,去探索,去對峙,一片一片撿拾自己的欠缺。最終,為了將自我安放,不得不像片中名牌般摺疊,以和現實交涉與折衷。等到困局變成經驗成形,最終獲得了生命的轉向,也獲得了在幽微的時刻,所需要的一眼瞬間,安靜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