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茉莉》––生命無法承受之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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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6

「Blue Jasmine」,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藍色茉莉花,或者是憂鬱的主角茉莉(Jasmine),又或者是茉莉初遇多金丈夫時播放的爵士名曲〈Blue Moon〉——不論是哪一種解釋,《藍色茉莉》註定在伍迪艾倫的作品集中抹下最深刻難忘的一抹沈鬱之藍。

電影一開場,凱特布蘭琪所飾演的女主角,茉莉,對著鄰座乘客絮絮叨叨,她來自紐約上東區,正要飛往舊金山探訪妹妹。米白色香奈兒外套,棕色愛馬仕柏金包,金髮碧眼美麗高雅的她喋喋不休中透露出神經質的不安。這樣一個上流社會貴婦拖著四只 LV 行李箱,為何得投靠妹妹金潔(莎莉霍金斯飾)狹小的公寓,忍受兩個吵鬧的外甥和金潔言談粗魯的男友?茉莉的故事——一個瀕臨崩潰邊緣女人的角色研究,凱特布蘭琪從影以來最上乘的演出——在伍迪艾倫慣有的社會適應不良角色以及機智幽默對話中展開。

茉莉的到來將金潔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她說服妹妹值得更好的男人,讓她拋棄論及婚嫁的勞工階級男友,投向派對認識的白領階級男子;茉莉表面上帶有推崇女性自覺的崇高使命,實則只是她上流社會看重財富與頭銜的虛華價值觀。但同時間我們又看見她求職、參與職業訓練,想要重新進入社會,讓我們對她的適應不良產生同情。當茉莉遇見多金迷人的新對象,她靠著多年練就的社交功力似乎就要虜獲良婿重獲優渥生活,我們何嘗不希望她能成功。但關於她過去的種種謎團在穿插倒敘的片段中揭露時,我們見識了她以自憐包裝的偽善與毀滅性的情緒暴衝,完美印證了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俗諺。最終茉莉一人獨坐公園椅上,喋喋不休自言自語,再華美的服飾也無法粉飾她的瘋狂與崩壞。

回顧伍迪艾倫近年悠遊歐洲所拍攝的電影:《情遇巴塞隆納》、《愛上羅馬》、《午夜巴黎》,演員們漫步異國街道、詼諧浪漫地你說我笑,翻滾床第,探討情愛關係;但《藍色茉莉》非關愛情,更加不是喜劇,根據伍迪艾倫在英國衛報的採訪,《藍色茉莉》所講述的是一個受情緒主導、面對抉擇時像孩子般耍脾氣,而毀滅自我與他人的成年女性,他同時也認為這是為何現今世界處境艱難的原因。但評論家們則從《藍色茉莉》中看到更多與美國當今政經社會的連結,茉莉的前夫因虛設投資公司詐財而被捕,而茉莉境遇則是導演對資產階級的批判。伍迪艾倫明白地表示本片靈感來自於妻子告訴他的一則上流社會故事,他並沒有打算寫警世寓言,會在這個時候寫這樣的角色,也是因為他現在生活在紐約上流社區裡才有機會接觸到那些人。

另一則讓人無法忽視的指涉則是《藍色茉莉》與《慾望街車》(A Street Car Named Desire,1951)在主題上的高度呼應。《慾望街車》是美國當代名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的代表作,講述的是南方淑女 Blanche 歷經財務與情感的挫折,投靠妹妹之後卻遭遇妹夫的極大惡意,在她以為覓得良婿之際,不堪的過去卻被妹夫揭露,甚至遭他暴力相向,最後精神崩潰已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界線的 Blanche 被送進精神病院。《慾望街車》中的 Blanche 縱有世俗禮教道德難容的情愛經驗——任教中學的她與男學生有愛慾關係,但她不經意展現的天真爛漫讓人心疼,在女性處於極端劣勢的時代,為求生存賣弄魅力操弄追求者是結構的產物,尤其遭受到的男性暴力更讓她成為完全的受害者。茉莉在伍迪艾倫的抽絲剝繭之下逐漸顯露出加害者以及自我欺騙者的可憎面貌,卻推翻了 Blanche 的形象。《藍色茉莉》是一齣關於人性中自我欺騙與逃避心理的悲劇,茉莉最終無法面對真實的自我而墮入混沌,妹妹金潔則是歷經小小的冒險與挫折而重新做出選擇。

雖說《藍色茉莉》是悲劇,但片中不乏伍迪艾倫慣有的機智幽默。金潔兩個孩子天真但直接的發問總命中茉莉痛處;金潔的大老粗男友與茉莉之間智識不對等但敵意破表的爭辯反而成了笑點;雇用茉莉的宅男牙醫追求方法從笨拙演變成荒誕,但在這些幽默中卻總帶有一股苦澀的餘味。本片在英美皆被喻為伍迪艾倫最好的作品之一,而演員們的精采演出無疑是奧斯卡被提名人水準。熟悉 HBO 影集《大西洋帝國》的觀眾將看到在第三季十足搶眼的瘋狂義大利裔幫派份子 Rosetti(Bobby Cannavale 飾)扮演金潔的大老粗男友,粗魯中帶著討喜的真性情。而向來老謀深算不苟言笑的猶太商人 Arnold Rothstein(Michael Stuhlbarg 飾)則化身為宅男牙醫,笨拙的言行完全讓人無法聯想他在《大西洋帝國》的演出。鋒銳犀利的角色研究,凱特布蘭琪極致完美的演出,各自秀異的堅強配角群,《藍色茉莉》保證能讓伍迪艾倫的新舊影迷再度感受大師的精準與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