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引力》──承先啟後的劃時代之作

每個年代都會有幾部作品，喚起我們對電影的崇敬。 1960年代，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 1928-1999）給了我們《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 or: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1964）和《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1970年代，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給了我們《教父》第一、二集（The Godfather and The Godfather: Part II，1972、1974）和《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1979）；1980年代我們看到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E.T.外星人》（E.T. the Extra-Terrestrial，1982）；1990年代，詹姆斯卡麥隆（James Cameron）以《鐵達尼號》（Titanic，1997）再造萬人空巷。新一代的電影作者們也毫不怠惰於跟上前輩們的腳步，有仍不放棄以膠卷拍攝並未曾使用3D的克里斯多佛諾蘭（Christopher Nolan）和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還有每次出手都令人驚喜的艾馮索庫阿隆（Alfonso Cuarón）。

《地心引力》成功地營造出最直接的感官體驗，但除了極具臨場感的娛樂效果令人目眩神迷外，絕佳的故事才是更為震撼並久久不能自己的。很多人或許會拿本片和《2001：太空漫遊》相提並論，兩片是分屬兩個世代的太空片傑作，都高明地模糊了科幻（虛構）與寫實的界線，而相較於多遠景並鮮有人物敘述的《2001》的客觀疏離，《地心引力》緊跟著主角的運鏡和人物的內心表現，很輕易地讓兩片形成天壤之別的差距，透過首次讓3D拍攝多處於無重力狀態的巧思，庫阿隆與老搭檔攝影師艾曼努耶路貝茲基（Emmanuel Lubezki）呈現出甚至更勝《小公主》（A Little Princess，1995）和《人類之子》（Children of Men，2006）就曾令人讚嘆不已的影像手法，曾與庫阿隆合作《哈利波特：阿茲卡班的逃犯》（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 2004）的麥克瑟瑞辛（Michael Seresin）也協助拍攝額外鏡頭。庫阿隆亦獲得卡麥隆和資深攝影師勞勃理查森（Robert Richardson）等知名影人的協助，繼令理查森再度獲得奧斯卡的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作品《雨果的冒險》（Hugo， 2011）及李安亦驚艷全球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2012），將3D技術帶向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而這一切最初都僅來自庫阿隆與長子喬納斯（Jonás Cuarón）的腦海中，再一次令人體認一個最簡單的道理：由夢想構成的偉大電影，只需要無遠弗屆的想像力。

在短時間內，蕾恩（珊卓布拉克 飾）從一個滿口專業術語、令人不得其門而入的個體，變成讓我們感受她遭遇失事時的恐懼、並在逐漸認識她的背景後一同面臨生死關頭的「人」；老練的任務指揮官麥特（喬治克隆尼 飾）一派輕鬆地執行任務，令人透過他的玩笑與故事直接認識他，與蕾恩形成強烈對比，但也因而帶出蕾恩在恐懼之餘必須重新面對的內心創傷。蕾恩在獲救進入太空艙脫去太空衣因得到安全感而蜷曲的身體，對照了《2001：太空漫遊》人類回到胎中的姿勢，在《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同樣將命運交付給上天的Pi也是如此，但更令我玩味的，是她脫衣後身旁浮動纜線的畫面，馬上讓我聯想到押井守的《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 1995）中的草薙素子，一具擁有靈魂的機器人，海報上草薙被接上線路的樣子過目難忘，在人類社會中，每個人其實都像機器人不停運作著，出太空任務的蕾恩尤其明顯，雖為人類的她就像草薙一樣，反而在壓力中逐漸感覺到自己的意志，在迫切的危難邊緣找到生機。

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的精采演出是成就本片的關鍵，然而她不只是突破自我、生動而內斂地詮釋在生死兩端擺盪的蕾恩，更繼承並重現了這個類型角色在影史上不曾令人忘懷的重要地位，在瑞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異形》（Alien，1979）和卡麥隆的《異形續集》（Aliens，1986）中，雪歌妮薇佛（Sigourney Weaver）塑造了女太空人的經典形象，從庫阿隆將本片獻給母親即更能確定，這個母性形象延續到蕾恩身上，並在本片中將地球孕育人類的這個無限課題發揚光大，地心引力就像母親的保護，讓人在外手足無措時還能懷抱一絲安全感，而自由漂浮與吸引牽制的對比，亦是對人性矛盾的投射，更突顯人生於世無可避免的孤獨，在庫阿隆的《愛在歇斯底里時》（Sólo con tu pareja ，1991）、《烈愛風雲》（Great Expectations，1998）和《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á También，2001）等前作中都可看見。在極簡的色彩中，庫阿隆仍不可或缺地陳倉暗渡了他私心偏好的綠色，但且容我就此打住，請親自去體驗這部屬於這個年代的劃時代作品，因為它將徹底地喚起我們對電影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