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人性寓言──《盲流感》
視覺是人們最依賴的感官,它是我們認知這個世界最大的依據。如果有一天我們突然讓失了視覺,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盲流感》(Blindness)改編自葡萄牙作家喬賽薩拉馬戈於1995年發表的小說《盲目》(Ensaio sobre a cegueira)。《盲流感》的情節非常忠於原著:一種莫名的傳染病悄悄的在地球上的某個城市散播開來。一切都是從一名駕駛人開始,他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上突然失去了視力;接著是輪到了假好心送他回家卻偷他車子的小偷,之後病患一個接著一個出現,慢慢地連替駕駛看診的醫師(馬克魯法洛飾)也無法倖免。這種盲眼病並不像一般失明的症狀,病患不是被黑暗籠罩,被感染的人反而像是被沉浸在一道耀眼的白暈之中。接著,政府決定隔離這些病患,將他們安置在一間廢棄的療養院裡。但是官員們並沒有為這些人安排任何的醫護人員照料生活起居,只有每天載來食物讓他們自行配給。隨著患者一批一批的被送進隔離所,病房的空床越來越少,成員越來越複雜,問題就慢慢的浮上檯面了:這是一群沒有任何組織的病人,群龍無首;要怎麼樣才能讓大家團結起來,互相扶持,一起度過這個危機?好在醫師的太太(茱莉安摩爾飾)奇蹟似的對這種傳染病免疫,並且她在醫師遭到隔離時,因為擔心她先生的安全,所以向執行隔離的醫護人員謊稱自己也瞎了,便跟著混進了這個地方。所以,她便在隔離所裡,一邊小心翼翼不讓大家知道她看的見,一方面她也跟熱心的醫師同心協力,試圖幫助所有的病人一同度過難關。
但是,事情永遠不會像童話故事搬進行的這麼順利。《盲流感》故事的主軸就是希望透過這一場詭異的傳染病所造出的失序、極度原始處境,來剖析最深層的人性。傳染病不會因為人類的階級、種族、性別的不同而有任何的差別待遇;此外,眼盲也奪走了我們對生活一切事物建立起的信任感,使得每個人瞬間變成了無助的嬰兒,喪失所有的生活技能。因此,在這疾病之下,所有病患都成為了完全平等的個體。此外,廢棄的療養院更是一個毫無秩序的場所,而要如何在這樣的一個情境之下,重新建立起秩序以及對人、對這世界的信任,就變成了這群人的課題。醫生的身分使得他有著見義勇為的使命感。因此,當大家陷入危機時,他便成為領導大家行動,召集大家討論問題解決方法的人。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大愛,我們在那位「三號房之王」的身上看到的,就是貪婪與自私的化身,而且,他還有一批同房的支持者。因此,在這傳染病的襲擊之下,人類頓時失去了形體與衣物的保護,而藏在心中的人性就這樣被赤裸裸的顯露出來了。
在畫面上,《盲流感》的導演佛南度梅瑞爾斯為了讓觀眾體驗眼盲的視覺經驗,在大半的影片中大量使用了幾近曝光過度的泛白、低對比、而且冰冷的色調呈現畫面。此外,大量極短景深的特寫也限制了觀眾的視野,使我們在畫面上看得清楚的地方只限於角色的臉龐。而隨劇情推移,在隔離所的場景中,白色不再主宰畫面,在那裡出現了一股新的勢力—隨著「三號房之王」的出現,陰暗、灰黑的色調漸漸地主宰了這個病房。隨著電影的發展,劇情張力越來越高,這兩個顏色也越變越濃,幾乎占據了整個畫面,甚至在某些情緒濃烈的場景中,我們甚至幾乎無法在畫面上辨識任何影像,只能依靠我們的聽覺來辨別銀幕上角色的動作。以一部商業取向的獨立製片而言,這是導演給觀眾最大膽、最直接的挑戰。畢竟,大多數的人都認為,電影是拿來「看」的;這樣白茫茫或是黑漆漆的畫面簡直就是在挑戰觀眾的尺度極限。但是,當導演將畫面抽掉,或是儘呈現大略的輪廓,逼觀眾不得不「聽」電影時,一些以往容易被畫面掩蓋的細節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此外,黑白兩色不只是畫面上的顏色,它們同時也是兩種人性弱點的象徵。這兩色的對比暗示了兩個人性的極端,可想而知的,白色代表良知,黑色則是人性陰暗的一面;但不論太黑或是太白的畫面,其實都讓我們無法看清楚鏡頭下的世界。這似乎表示著過度的天真或是自私,都會蒙蔽我們的雙眼。太過天真、理想但缺乏勇氣會使人軟弱,而最後只能逃避問題,躲起來互相取暖;同時,過度自私則帶來了貪婪與狂妄,一味貪得無厭最終將會把自己帶上毀滅之路。而這故事就像是白與黑兩大勢力的辯證,當我們看到醫師太太為了幫助受迫害的大家,願意弄髒自己的雙手時;這故事似乎在告訴我們,想要在這世界生存下去,其實還是需要遊走於善惡間曖昧的灰色地帶的。最後,故事的開放式結局也是考驗觀眾在看到這一切之後,對於人性的信心。而這些沒有名字的角色,也暗示著他們可能是我們任何一個人,使得這個故事更像是部關於人性的寓言。
還有太多的細節無法在這一一的介紹與討論,導演為了呈現因為盲眼病而失序的世界,在畫面與劇情上都下了許多功夫。而《盲流感》的故事與拍攝手法都對觀眾是個很大的挑戰,這一切都還是必需要親自體會,才有更多收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