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的田園禮讚—張加貝的《櫻桃》
近年來中國出產的電影,似乎可以看見兩種稍嫌極端的傾向:其一為一種慶祝國族新驕傲的「大中國」敘事電影,在影像上推展純化眩目的美學技藝、而且依然販賣著中國特有的歷史神話,故事可能很超現實,地景的選取則完全在現實之外,比如《無極》、或是近期的《赤壁》;另一種則出現在第六代導演百花齊放、葷腥不忌的社會紀實挖掘或是個人生命美學的追尋,例如不斷推陳出新的賈樟柯、影像風格化且有些自戀的婁燁、拍攝鄉村「盲系列」的李揚、以及之前介紹過的王小帥《左右》、李玉的《蘋果》等,這些電影的地景取材依然不脫現實,即使城鄉貧富各有所不同。
在這樣的框架下,我們如何認識這位新導演張加貝呢?《櫻桃》是這位旅日的導演的第二部作品,聽說他曾跟著今村昌平、柳町光男拍片,說起來這部片似乎有一點今村昌平的氣味,有如一則偏遠農村中的小人物神話。故事發生在中國大山深處的愛村,開頭的幾個大遠景鏡頭 (establishing shot) 把綠林山水呈現得有如化外仙境、父親坐在田埂間拉著胡琴、祖母的一行安靜的送葬隊伍,此時旁白的聲音響起,是一個女兒講述著智障母親的故事。這個開頭實在令人興奮,讓人幾乎以為是張藝謀早期作品《紅高粱》那樣,遠古時代的爺爺奶奶賣高粱酒、繁衍後代的神話故事,猶如電影海報的女人在綠油油的水裡洗澡,看似寫實其實是極為風格化的地景再現。
故事內容敘述智障但心腸極好的母親櫻桃 (苗圃飾),因為太想要一個孩子而和跛腳的丈夫葛望不分日夜地做愛,她一做完愛就照著鏡子看看肚子有沒有凸起、還把嬰孩的圖畫貼在肚皮上向人招搖著懷胎,但是櫻桃一直沒有懷孕,卻把意外撿到的女嬰孩紅紅視如己出、比性命還重要一般地疼愛。當時是改革開放後的八零年代,政府正在實行控制人口的「一胎化政策」,有了紅紅以後葛望害怕不能生兒子,因而把紅紅送走,引來櫻桃失心瘋般地追到鎮上尋找,葛望只好妥協,兩人一起省吃儉用地供紅紅吃穿把她養大。紅紅長到五歲時,像櫻桃的一條尾巴似地跟前跟後,母女兩人在樹下摘櫻桃的畫面是本片最深刻的記憶;紅紅上小學時,被同學取笑而對櫻桃感到羞恥,也因為自己的聰明意識到母親的弱智,開始對櫻桃惡言相向;櫻桃一如既往的執著疼愛、無怨無悔的付出保護使紅紅反省了自己,但櫻桃卻在此時(為了摘櫻桃給紅紅吃)掉進河裡、長久地失了蹤。
電影的前半段由於題材不俗、影像頗具神話色彩,豐美的自然景象和母女兩人之間單純快樂的情感構成簡潔卻飽滿的主軸,似乎很可以成為一部和《紅高粱》不相上下的人文小品,但後半段稍嫌制式的結局則使整部電影動人卻不驚艷,諸如「窮就要受欺負,妳要好好讀書為家裡爭氣」、「讓天下兒女記得,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媽媽」等等勸世警語,過於古典得可愛。莫非是現代的各國電影太光怪陸離,所以需要這樣一部表現真誠情感的鄉土親情劇?在走回懷舊鄉土的結局之前,導演還是先繞了一個圈,表現足了頗具匠心的影像和成熟的分鏡剪接。
整部敘事的發展完全圍繞在「母愛」上,非關愛情與性 (櫻桃在有了紅紅以後就對性不再感興趣了),弱智的她憑著本能,給出了無人能及的愛,甚至表現中國的「優秀」;電影的另一個主角則是「家鄉」,在每一場戲之間,導演幾乎都插入了數個綠色山林的空景,把我們固定在一種對鄉村田園的浪漫想像之中,包括櫻桃裸著身在林道上奔跑的鏡頭、小得不得了的村中小學,也覺得心生嚮往。
這部電影是導演張加貝和苗圃第二次合作的作品,苗圃在片中扮演的弱智女人,擁有的是不分貴賤的普世人性價值,即母愛的本能,而瘋癲癡傻的表情加上美麗的裸體,其實形塑了一種前所未見的、被神化的母親形象,指示了深埋在偏遠山區與貧困生活中的璀璨人性價值,貧窮與弱智向來是中國電影中愚昧、未開化的代表,在此這種鄉村特質卻不再是負面的,貧窮是激勵人心向上、弱智使人更單純天真,它被打磨得光亮,彷彿被轉化成了中國人的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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