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的啟蒙,或誤導?──《精油與肌膚》
失去親人之後,一個男孩透過性愛,找回了生存的價值。獲得了生存的勇氣以後,他再也無懼一段關係的消亡,從此懂得了失去與獲得、相聚與離別都是生命的常態。即使永遠都在說再見,也不要停止去愛。
本片大量篇幅聚焦於女人教導男孩如何進入性、如何感覺它、如何達到高潮、如何找出那隱藏在性愛之中的快樂,將「性愛」視為一種藝術,神性的芬芳會圍繞在他們週圍,帶來能量與活力。導演戮力呈現「靈修式性愛」如何引領個體找到自己的核心,因而達到印度梵語所說的dwija(再生)。
而我特別關注的是,愛最純粹的形式若是一種喜悅的分享,相愛的兩個人為了分享彼此的存在而創造出一個不獨屬於任何一方的空間:一個屬於兩人融為一體的靈性空間,那麼,性愛並非兩個身體的交會(身體雖然參與其中,但身體並不是愛的源頭),而是兩個存在的相會與交融。究竟,要怎麼以電影的視覺語言來呈現性愛那超越任何言語能形容的身心極樂狀態?
那是最極致的親密,整個身心靈投入其中,忘了時間、忘了思考、忘了自我,只有愛在流動,給予內在豐盈寧靜的整全感與幸福感。如此死生相依的神祕狀態,導演呈現「不需要高潮就達到極樂狀態」的手法,是將鏡頭近距對準男女雙方變形扭曲的臉孔,或以煽情的配樂來揣摩人物內在的流動感受。而後還以「環遊世界」來表現男孩在性愛過程之中的超現實體驗,企圖藉由各地風景來展現性愛感受的多重變化,並由一段段具體的城市旅行來比擬身心的探索與冒險。
試圖拍出「存在於物質周圍的能量場」,即是以視覺影像的物質形象來表現非視覺形象的抽象精神世界,導演撿選了易被理解的經驗內容去覆蓋那些深刻、衝突、混亂的狀態。男孩並非因為做愛而恍如進行了一場旅行,而是為了獲得旅行各地的實際經驗而選擇做愛,因此,做愛成了一種通向世界的隱喻,做愛本身卻失去了真實投入與應對的身心交融與整合契機。這樣的情節設計──為「做愛狀態」命名──以「已知的實像」來體現「未知的身心領域」,反倒落入身心分離、活在幻象之中的荒謬境地。
此外,女人指示男孩要每日練習延緩射精(譚崔教派的性愛哲學講究「忍精不射」,避免虛耗能量)以滿足她的需求,兩人在做愛的過程之中不斷數算動作頻率,男孩更為了抽離當下的身體情境而刻意聯想物理學的內容……等,這些過多的言語指示、規則設定、體位演練,使性愛變成了機械化的運作,因為言語引導認知,阻止了身體其他部位的感應與接收。
於是,兩人沒有順從並尊重身體自然的律動與回應,而是大腦不斷下達理性的指令,粗暴地掌握駕馭了身體的真實反應。不但沒有摸索出彼此的互動方式與平衡關係,也沒有保持覺知、清醒與意識,僅是將性愛帶回了生理的互動,遠離了靈性的真正交流。表面上,這是一部描繪性愛啟蒙如何使人充滿能量地面對生命的成長電影,實際上,卻刻劃出一個規避真實、無法活在當下的反面烏托邦,看似歌頌親情、愛情、性愛、自我覺醒,其實磨損了這些東西的珍貴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