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子彈》:消失的善惡界線
《消失的子彈》的開場十分引人入勝:香港導演羅志良先藉由俯視鏡頭大致瀏覽兵工廠內的生產線,展示廠內從裝填子彈到試射等的製造砲彈的一貫作業流程,讓觀眾對此環境有初步的認識,因為這裡是後續故事發展的主要舞台;接著,鏡頭轉移到廠房外頭,以丁老闆(廖啟智飾)為首的眾人圍成一圈,中間一名女工舉著槍,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沒有,冤枉啊!」拚命為自己的清白辯駁,但最終仍舉槍自盡。這場慘劇不僅驚心動魄,更堪稱導火線,引爆了所謂的「幽靈子彈」之謎,即片名《消失的子彈》的來源。
雖然在電影的宣傳文宣上,〈導演的話〉裡寫著:「不要問誰是凶手,這不是一部尋凶電影。」但是站在觀眾的立場上來看,絕對不免好奇包括女工自殺之案在內一連串命案的前因後果,以及何謂「消失的子彈」?子彈如何消失?真是冤靈來報復嗎?若非如此,那真凶又是何人?接二連三的問號聚集成一個巨大的謎團,令人難以忽略。
有了凶殺案和謎題,再來就是偵探,如此才算是完備了推理的主要元素。《消失的子彈》裡的偵探有兩個人,分別是松東路(劉青雲飾)和郭追(謝霆鋒飾),他們固然是一同辦案,卻不像福爾摩斯和華生是偵探與助手的關係。松東路是神探也是怪探,他幾乎可說是《神探》(Mad Detective,2007)裡陳桂彬的翻版,這兩個同樣由劉青雲詮釋的角色辦案方式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都以親身試驗來找出凶手犯案的手法,因此我們便看到松東路冒著生命危險親自進行上吊的實驗,土法煉鋼試圖破解案情中的疑點。至於郭追,他則是神探與神槍手的綜合體,為了查案,他可以長時間窩在陰暗的窗台角落,肚子餓了就啃一口長了螞蟻的饅頭;此外,他從犯人的腳印就能判斷出對方的身高、體重,甚至是慣用哪隻腳,其技之神,讓人不禁聯想到《聽風者》(The Silent War,2012)裡何兵的聽力神功;槍法的部分,他足以稱為「天城縣最快的槍手」,更重要的是,他的槍法不儘快,還極為神準,能擊中躲藏於暗巷陰影中的犯人。這兩人之所以搭在一起,都是為了維護他們口中的「正義」。
羅志良認為:「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正義』,定義會隨年代改變,但當你的年代認同一件事是正義時,你就有責任去執行。」松東路和郭追對於查案的執著完全呼應了這段話語,尤其是松東路,他根本可視為羅志良在片中的映現,「我相信性本善,但我認為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人或多或少做過一些壞事。」羅志良如是說,是以松東路總抱持著「人性本善」的價值觀,深信所謂的壞人不過是變壞了的好人。松東路的看似延續著孟子的性善論,卻也打破好壞善惡之間的界線,使原本對立性的存在不免變得模糊且曖昧。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又,正義到底是什麼?羅志良在日式推理氣味濃厚的故事中多添加一條人性與道德的支線──或者說,這才是羅志良意欲表現的主線──放大了電影的格局與趣味性,使之交互作用產生不同的效應。
松東路追求正義是為了避免冤案的發生,可是長官告誡他:「與其查冤案,不如阻止冤案發生。」另一方面,郭追不滿犯人因其有錢人家少爺的身分而被釋放,便在警局裡追打他,金局長(吳剛飾)見狀說:「你把他打死了,就是你的公義嗎?」原來,維護正義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困難,特別是在官官相護,是非對錯早已渾沌不清的社會背景下更是如此;或許正因為這樣,影片的色調總顯得灰樸樸一片。話雖如此,羅志良依然單純地以為:「殺人就是殺人,殺一個和殺一百個都是錯,而無論你殺人的動機是什麼,都應該接受懲罰。」是以理應懲奸除惡的警探,即使有正義之名的掩護,仍難免雙手沾染鮮血。松東路以白色手巾擦拭黑皮手套的一幕著實耐人尋味:黑手套上雖然染上鮮血,卻因黑色的掩蓋而看不出來,然而用白手巾抹過之後,血紅顏色在純白的布面上可鮮明得很。因此,同樣是火車駛過黃澄澄油菜花田的畫面,一來一往,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情緒。對比起開場不久時,松東路講述經手奇案的興高采烈,結尾的畫面顯得落寞許多,也許他原先堅信的價值觀已動搖,所以才將寫著「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變壞了的好人」的筆記撕下燒毀。
《消失的子彈》在懸疑氣氛的營造上是成功的,從幽靈子彈冤案、密室殺人,到工廠裡的槍戰與爆炸,一起接一起的案件頻頻攫住觀眾的目光與好奇,但可惜的是,劇情的細處與支線鋪陳不夠縝密、合理,在線索的餵養上也太過草率(例如:影片開頭的幽靈子彈冤案就沒有交代清楚前因後果,而最後的逆轉也是讓人充滿疑惑),實在有些虎頭蛇尾。至於人物的刻劃,或許是為了突顯電影對善惡的論述,片中主要的反派角色丁老闆和金局長,不管是外貌或內在都被塑造得異常扁平,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彷彿是刻意體現何謂「邪」、何謂「惡」;有趣的是,警察局長金局長多以黑衣示人,而幾乎都在骯髒的兵工廠中走動的丁老闆,其服裝總是亮白如新,好似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最佳詮釋,如此的人物設定,再次應驗了好壞善惡根本是模糊且不分明的存在。
從羅志良的言語間不難看出他對人性與價值觀的堅定信念,但是放諸於現實社會上卻顯得過度理想化,因此反映在電影裡的其實是他的遲疑,否則結尾處就不會做如此安排。關於人性,本來就不是性善或性惡那麼簡單的二分法可以清楚區分,劉青雲曾說:「人之所以會變成壞人,就因為他選擇了一個社會上普遍認為不正當的方法,去爭取他想得到的東西。」我想這才是最好的註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