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男人真水》：讓生命下沈（sink），還是讓生命同步（sync）？

英國導演狄倫威廉斯，在2002年從英國威爾斯，放棄穩定的工作--為BBC、Discovery Channel等電視台拍攝紀錄片--追隨女友來到斯德哥爾摩。轉眼間有了家庭，生了兩個小孩。但他的工作並沒有來的如此迅速，偶有拍片的案子，但仍必須兼差當看護，才能補貼家用，他的妻子則成為家裡主要的收入來源。照顧小孩、去掉車子上的結冰、不斷找工作不斷被拒絕，成為狄倫生活的慣常。得知有ㄧ群中年男子想組水上芭蕾隊，有感於自己不僅受困於自己的人生，也困在家裡走不進瑞典社會，於是報名下水了。接著，他發現戰友們和他一樣，都年近四十（這個正值籃球打不太動，但還不到說自己老了動不了的年紀），生活無力，於是拿起攝影機，對準他們，也對準自己。

「這支隊伍的成立，是我們對空虛人生的抗議。」──Richard

其中一位隊員說。我們不知道這群中年人為何選中水上芭蕾來抗議日復一日的乏味。這群體態有失美感的男子團體，用自己被歲月輾過的身體，懷抱著”任何運動都是給異性戀做的，任何運動也都是給同性戀做的“開放心理，認真的跳起水上芭蕾。這樣的平常心，也同時包含著對刻板印象的叛逆挑釁（畢竟，這群男子一度以為自己是全世界唯一的男子水上芭蕾團體）。他們的不平常中懷抱著無比平常的包容力，平常中挾著不平常的小革命。

這組視──同時也無視──普羅大眾對水上芭蕾性別理解與直覺的男子團體叫做「斯德哥爾摩的藝術游泳紳士們」（Stockholm Art Swim Gents）。將水上芭蕾，正式比賽項目叫做同步游泳（Synchronized Swimming），改為藝術游泳，以紳士自稱，宣誓自己對水上芭蕾的認真態度。為了不讓專業的水上芭蕾舞者誤認這群中年無聊男子拿她們開玩笑，紳士們定下團體規章，聘請教練，製作出席紀錄表，並選出每月榮譽團員。團員之一，身為一片搖滾樂手，現任製鞋匠，為這組男子團體的舞蹈編曲。以這樣認真的態度，希望能將週四晚間的排練，視作固定規律的生活行程（上班、陪家人、上夜店）之一。而團員則在每週四晚間，暫時將社會角色（老闆、父親、單身漢、失業、異鄉人）放岸邊，以叛逆和搖滾的精神（其中兩位團員如此形容水這項運動），探索著年華即將老去的身體，其可能性，重拾年輕時奮不顧身的傻勁與幹勁，化做一條條的海象（也就是美人魚），在水底穿梭，有時躍出水面，有時變做一株水草，將自己交給浮力，托起陸地上原本沈重的身體。

水上芭蕾，這件在我想像中原本嚴謹的學院式運動項目，因為這群水男人，變得輕盈。沒有劇情片《水男孩》裡洋溢著的青春無懼，與令人饞涎的年輕肉體，這組男子團體用胸毛、腿毛、還有日漸稀疏的頭毛，這種不經修飾的平常人體態，將水上芭蕾另類化、普通化、日常化。他們受邀到搖滾音樂祭表演（雖然落水死狀淒慘）；將他們獨特的團體風格透過自創編曲與肢體動作的共同呈現，使他們的表演像是中年男子兄弟會大合唱；在排練後沖澡的時候，帶上一瓶威士忌，享受著鬆懈／弛後的舒爽；而當兩位團員在當地舉辦的女子水上芭蕾大賽觀摩尋找靈感時，看著眼前優雅的舞者們，其中一位爸爸抱著自己的女兒說：「混帳，她們的動作太難了。不然我們就他媽的一直開花一直開花（某種水上芭蕾姿勢）就好了。」他們用各自的生活態度與日常習慣，與水上芭蕾的印象姿態進行辯證，協調出一套另類的相處模式。他們認真的態度，將水上芭蕾還原成不分性別不分年紀不分美醜的一種最純粹的運動項目。

這位來自英國的導演，因為當初一時迷失，成為瑞典男子水上芭蕾國家代表隊的一員。在感受到生命下沈即將溺水的時刻，直接進入水中，學著踢水，學著換氣／憋氣，學會享受被推著走，但卻能自由擺pose的人生。

（《四十男人真水》十月於府中15新北市紀錄片放映院之場次，請見官方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