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不可及還是一線之隔？──《人間師格》

教育，一直都是影壇關注的題材之一，《吾愛吾師》（To Sir, with Love, 1967）、《春風化雨》（Dead Poet Society, 1989）、榮獲金棕櫚獎的《我和我的小鬼們》（The Class, 2008），和今年入圍奧斯卡《再見了，拉扎老師》（Monsieur Lazhar, 2011）便是其中最著名的幾部，這些作品都針對當下的教育現象，進行十分深入並確切的剖析，因同樣以教育問題為旨的《美國X檔案》（American History X, 1998）而聞名的導演東尼凱（Tony Kaye），終於在沉寂多年後，以新作《人間師格》（Detachment），延續他對當下教育的看法和堪憂。

亨利（亞卓安布洛迪飾）是一位遊走在學校之間的代課教師，在新的教室中，他面對的只不過又是一群來自社會底層而內心充斥著不滿的青少年，其中當然也不乏有心向學的好學生，但亨利真正面對的問題，來自他的過去和責任，除了不時探望住在難以令他放心的療養院的外公（路易斯左利契飾），在他幼時鬱鬱寡歡的母親（蕾根蓮娜德飾），更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不時侵擾著他，而讓一直與外界隔絕的他破例收容的無家少女艾莉卡（珊蜜蓋兒飾），看似又為他無法寧靜的生活增添紛擾，其實是改變他躊躇人生的一大轉機。

校園中的教職員們，也各有各的教學態度與私人問題。輔導教師查爾斯（詹姆斯肯恩飾）雖然年歲以高，他「順應」粗俗用語與學生互動的作法，反而達成了另類成效；遭受學生威脅、甚至唾液相向的年輕教師莎拉（克莉絲汀娜韓德利克斯飾），仍盡力保持著最初衷的理想；另一位輔導教師多莉絲（劉玉玲飾）也在面對眾多對人生漫不在乎學生後，忍無可忍地爆發宣洩；不被學生放在眼裡的韋特（提姆布雷克尼爾森飾），回到家中依然被妻兒當作隱形人；仍禀持著教育理想的校長卡洛（瑪西亞蓋哈登飾），面臨著即將被迫辭職的窘境。

當亨利在公車上首次見到艾莉卡時，艾莉卡正在為謀生進行著不堪而備受凌辱的交易，馬上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又是當時樣貌憔悴的母親，艾莉卡和他的母親，在他的心中成為了過去和現在的共同體，當他再度巧遇艾莉卡時，讓本應會完全置之不理的他停下腳步，甚至開始試圖幫助艾莉卡，這不但彌補了他在身為教師上深感能力有限的無奈，更給了他一個可以平息與母親之間缺憾的機會。然而，對亨利產生憧憬愛慕之意的學生梅芮蒂絲（貝蒂凱飾），在夢想被父親抹煞，又在向亨利尋求慰藉卻踰越界線而遭拒後，做出愚蠢卻又令人同情的衝動舉動。

亨利在黑板上寫下「Doublethink」這個字，它來自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 1903-1950）的經典名著【1984】，意思是即使知道一件事是假的，仍刻意地相信它，這點出了東尼凱在《人間師格》中想表達的中心理念。美國教育，就像亨利的人生，是一個制式化的完好假象，但每個人都還是在這種虛假中日復一日，盡力欺騙自己一切都很好，但問題其實一直都存在著，只是被強大的無力感所縱容。亨利鏗鏘有力地宣揚著知識的重要性，要學生們擁有自己的信仰、技能和思考，但這種改變可以是一線之隔，也可能是遙不可及。

在外公去世、將艾莉卡送往少年監護院後，生活如釋重負的亨利其實沉重依舊，他還是那個始終對人事物無法產生連結的代課教師，只能短暫地、膚淺地和這個世界接觸，直到梅芮迪絲的事件擊醒了他，他知道他不能再讓無力感將他的疏離合理化。亨利和在《我的左派老師》（Half Nelson, 2006）中由萊恩葛斯林（Ryan Gosling）飾演的丹其實十分相似，兩人都是難以與外界互動的教師，也都意外地遇見一個改變這個狀態的年輕人，亨利決定不讓艾莉卡步入自己被隔離/自我隔離的後塵，這讓原本遙不可及的改變，頓時顯得只有一線之隔，而課桌椅崩壞倒塌的空蕩教室，或許也能和亨利的心一樣，被徹底清除而後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