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關於「活著」這檔事……
《奇蹟》是一部關於生,也就是活著的電影。雖然這個主題看似深奧,但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借用小孩的眼光,以一個極其平凡的故事呈現,讓觀眾能在不知不覺中接收並了解許多事情,然後像故事中的主人翁大迫航一(前田航基飾)一樣,說:「我們學了很多。」
因父母離異,航一和弟弟木南龍之介(前田旺志郎飾)被迫分居鹿兒島與福岡兩地。和母親のぞみ(大塚寧々飾)一同住在外祖父母家的航一,每天不但得忍受櫻島火山源源不絕的火山灰,還必須爬上山坡才能到學校上課,對於這些麻煩事,航一總是抱怨著:「我真是搞不懂。」另一方面,和父親木南健次(小田切讓飾)共同生活的龍之介就顯得樂觀、天真多了,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院子裡為他種植的蔬菜澆水,然後再叫父親起床,如果遇到父親的譜曲工作不順利,他也是笑笑地要父親「再睡個覺看看吧!」《奇蹟》的內容便是建構在兄弟倆的日常生活,以及一個簡單卻遙不可及的願望之上,那就是一家四口可以團圓。
父母的離異、兄弟的分別,以及家庭的崩解,這些事件絕對是航一所面對最為巨大的生之課題。一個年紀尚輕、生活閱歷不足的小孩如何能理解「活著」這檔事呢?導演在片中首先用火山當作譬喻,以下是幾個場景:電影開場,航一先是倚靠著窗台欄杆,望向遠處正在冒煙的火山,接著拿起抹布清理房間裡的灰塵;當航一走路上學,經過平交道時,火車掀起一陣滾滾煙塵;航一將晾掛在外頭的衣物收進來,發現上面沾滿火山灰,只得重洗一遍。火山的活動使得生活處處充滿不便,不過多數的居民們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好似這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罷了,只有航一十分不解:「為什麼大家都不在乎?它明明在噴發。」「為什麼要住得離火山這麼近?」對此,外祖父周吉(橋爪功飾)只淡淡地說:「噴發是活著的證據。」
接著,導演以日本當代著名詩人谷川俊太郎(谷川俊太郎,1931-)的詩作〈活著〉(生きる)做更直接的說明,其中有一段寫道:「活著/就是活在當下/那是喉嚨乾渴/是從樹葉間隙洩下的陽光/是突然想起一段旋律/打了噴嚏/與你手牽手」(原文:生きているということ/いま生きているということ/それはのどがかわくということ/木漏れ日がまぶしいということ/ふっと或るメロディを思い出すということ/くしゃみをすること/あなたと手をつなぐこと)片中的航一在課堂上唸到這一段時,便為了翹課而假裝暈倒。在這一小段的詩裡,作者看似只寫了極為平凡的小事,有些甚至平凡到我們不大會去注意,但是,這就是「活著」。
此外,詩中還有一段寫道:「活著/就是活在當下/有淚水/有歡笑/有憤怒/有自由」(原文:生きているということ/いま生きているということ/泣けるということ/笑えるということ/怒れるといこと/自由ということ)我想這一段更能清楚解釋「活著」。其實,「活著」就是由一切細枝末節集結而成,有好的、有壞的、有正面的、有負面的,火山噴發代表活著,路邊綻放的大波斯菊代表活著,龍之介的農作物從播種到收成代表活著,懷抱願望並去努力實踐代表活著,太田真(永吉星之介飾)的狗死亡也代表活著──未知死,焉知生?──不用說,人的聚散離合也是活著的一部分。這是航一所無法理解,但必須學習的課題。導演以極富情感的鏡頭細膩地紀錄片中人物的日常,這些不足為道的點點滴滴推動電影劇情進展,並藉由追尋奇蹟過程,讓航一和龍之介體認到「活著」的真諦。
那麼,到底能不能以一句話清楚說明「活著」這檔事?答案是否定的。導演在此又以鹿兒島縣的名產「輕羹」(軽羹,以日本薯蕷為原料製成)來比喻。在航一第一次品嘗外祖父所做的輕羹時,他以「朦朧的」回覆外祖父關於味道的問題;後來,當航一與龍之介相見之時,他把輕羹給弟弟吃,弟弟也說:「朦朧的。」此時,航一說:「剛開始我也這樣覺得,但越吃越喜歡那種甜味。」是啊,這不正是活著的滋味嗎?你無法明確說出箇中的酸甜苦辣,有時甚至只是像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味,但是一旦經過仔細品嘗,便會慢慢由喉嚨中回甘,散發出一股令人回味的甜美。
電影的最後,眾人所企盼的奇蹟出現了嗎?導演給了一個半開放性的結局。然而,比起奇蹟,相信航一兄弟倆早已找到更為重要、更值得珍惜的東西。看見的,熄滅了;消失的,記住了。曾經擁有的,深留在航一的回憶中。一句「我回來了」,象徵航一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但是火山灰已經不會再堆積了,而航一將帶著新領悟繼續踏上的生之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