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以言喻的心領神會：《性愛成癮的男人》

性，絕對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項重要元素，但即使人類再如何需要它，除了社會自古以來形成已久的規範及道德觀念，還是難以突破一層巨大的障礙，那就是主使感官的最核心感覺之一──羞恥心。集外表及氣質魅力的天生優勢於一身的布蘭登（麥克法斯班德飾），其實有個最不可告人的秘密私生活，私下的他對性事其實有著戒不掉的依賴。而他已經成為公式般的日常例行模式，被突然造訪的妹妹西西（凱莉莫里根飾）打破，也迫使他必須漸漸正視自己的內心。

《性愛成癮的男人》（Shame）是英國新銳導演史蒂夫麥昆（Steve McQueen）繼2008年一鳴驚人並勇奪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的首部長片《飢餓》（Hunger）後，醞釀三年後再接再厲的第二部作品，並再度與同樣以《飢》證明令人驚艷的演技實力、如今已為國際巨星的麥克法斯班德（Michael Fassbender）合作。但不一樣的，除了作品的舞台從北愛爾蘭的梅茲(Maze)監獄搬到了美國紐約，此次的拍攝過程更多了許多女性參與，與麥昆共同編寫劇本的女編劇艾碧摩根（Abi Morgan，《鐵娘子：堅固柔情》），以及與《千禧三部曲：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 2011）失之交臂，卻可說因禍得福地在本片中得到同樣、甚至更極具突破性的角色的凱莉莫里根（Carey Mulligan），兩位主要女性成員，加上片中的其他女性角色，使麥昆的作品從上一部完全陽剛的氛圍，轉變為令人耳目一新的另一番氣象。

從片頭開始，《性愛成癮的男人》就開宗明義地揭示了這是一部徹頭徹尾關於性的電影，布蘭登在地鐵上對目標展開攻勢，總是勢在必得的他，一點都不羞澀於接觸對方的眼神。片中最具話題性的全裸畫面，其實也在兩位主要演員一出場時，就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觀眾眼前，但這並非商業性的無意義裸露，而是巧妙地讓觀眾以為自己看透了他們，其實卻什麼都沒看見。

自始至終，影片中從未透露布蘭登和西西的詳細身世背景，觀眾只能藉著人物行為和劇情發展去旁敲測擊，但隨著故事演進，我們會不知不覺地進入大衛的世界中，分享他的感覺和心理轉折。以某個角度來看，他的行為其實一點都不怪異，畢竟性原本就是人類生存的本能，每個人都會有需要性的衝動、特別的性癖好，以及對性接觸帶來莫名快感的渴望，唯一阻礙這項本能的，就是被外界侵犯時所引發的羞恥心。布蘭登辦公室內因中毒送修的電腦、與妹妹共處一個屋簷下，甚至嘗試建立一段正常關係時，他原本不能自已的性需求，就像被卡住的齒輪，難以如原本完美般地運作。

麥昆延續他在上一部作品中精心設計的場面調度，以及強烈而獨具美感的影像風格，講述這則能令人十足感同身受的都市寓言；他也頗具巧思地選用了古典和流行交融的音樂和歌曲，例如顧爾德（Glenn Gould）權威性的個人巴哈演奏版本、Blondie的 〈Rapture〉 和 Chic的 〈I Want Your Love〉，當然也不能不提莫里根意外感人地深情詮釋的 〈New York, New York〉，但最令我驚喜的則是John Coltrane的爵士演奏版《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 1965）名曲 〈My Favorite Thing〉 ，而Harry Escott氣氛十足的配樂也功勞不小。法斯班德和莫里根兩位英國新生代實力派演員，再一次突破性的完美搭配演出，成功地造就了本片所需角色間的強大張力。即使本片帶領著觀眾窺視著他們的私生活，他們強烈行為背後的內心起因則無從進入，但或許我們在過程中早就看到被投射在銀幕上的自己，延伸為一種無以言喻的心領神會。

《性愛成癮的男人》也令我想到幾部影史上以性為主題的代表作，想當然爾，其中的經典就是義大利大師貝托魯奇的《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 1972），僅僅滿足本能需求的性行為，卻像是羞愧卻解脫般的人性昇華；《性愛成癮》以肉體的快感排解並忘卻都市生活以及人生經歷帶來的孤寂與傷痛殘影的主題，與蔡明亮的傑作《愛情萬歲》（1994）互通聲氣，尤其片尾主角的放聲痛哭，更突顯世界共通的人類情感和電影語言；而在最開端時布蘭登突然起身離開、留下被沒有窗簾遮蔽後的一片白皙的床，和李安同樣在威尼斯影展獲獎的《色│戒》（2007）裡，最後一幕中那張只有屋外一道光線還對其不離不棄的床，都高明地點出了主角的深邃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