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至極真誠的寓言─《桃姐》

改編自真人實事，《桃姐》的主角鍾春桃（葉德嫻飾）是一位在一戶大富人家幫傭長達六十年的女士，但並非如傳記般的敘事，故事並未從她出生講起，而是聚焦在她遲暮之年的短暫時光。與她親如一家的梁氏早已隨著時代變遷移民美國，只有她自其幼時就特別疼愛的Roger（劉德華飾）留在香港工作，表面上，他們之間雖仍有一層主僕關係，但實質上，他們早已是有如親生母子血濃於水的家人。

這個很容易流於煽情俗氣的故事，在許鞍華的手上顯得平實自然卻更令人為之動容。例如在處理桃姐中風入院的橋段時，許並沒一五一十地呈現她從倒下到入院的過程，而是讓鏡頭隨著Roger從返家發現意外報警送醫，再回到家中善後。這或許會令看慣電視劇而期待感人戲碼的觀眾為之失望，但其更貼近真實生活的敘述，才更能令人與角色一同牽腸掛肚；當桃姐二度入院時，Roger請來神父一同禱告的情節，也絲毫不令人感到矯揉造作；接近尾聲，即使桃姐昏迷於病床上，刻意避開哀淒卻更滿溢情感的理性氛圍，才是最高超的寫實手法。

一向喜好嘗試不同題材的許鞍華，以《桃姐》回到了她最拿手的家庭倫理劇，同時加上如《千言萬語》（1999）和《天水圍的日與夜》（2008）中的細膩社會觀察及關懷，第二座金馬獎最佳導演絕非僥倖；出自她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也尤為突出，繼以《女人四十》（1995）榮登柏林影后的蕭芳芳後，她再度令葉德嫻勇奪威尼斯影展最佳女演員，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國際影后推手；人緣極佳的她，也邀集許多過往合作演員如演技派黃秋生、新生代實力派秦海璐和杜汶澤合演，甚至徐克、洪金寶、寧浩和劉偉強等中港今昔大導演也友情跨刀客串。

Roger身為電影製片的身份，令本片多了一份影射電影和影壇的意味。劉德華飾演的雖不是如現實生活中的演員，一些自我揶揄的對白和橋段也能令人會心一笑，而他和葉德嫻親如母子的關係，也透過本片，傳遞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深刻巧妙對比；葉德嫻為人推崇的戒煙推廣，自然也不可或缺地被穿插於片中。在電影廣受讚賞的2011年，《桃姐》也可說是搭上了這班順風車，除了以歲月交替的景象，如新年煙火，繼續為香港的模樣留下見證、強烈對比出人人皆深埋內心的感觸和傷痛，也成為香港、甚至華語影壇走過的輝煌歲月及低潮的最佳總結。

對我而言，因為膾炙人口的《法外情》（1985）已永遠成為我在五歲時留下的深刻觀影回憶，看到葉德嫻和劉德華這對「經典母子搭檔」從30年前的電視影集《獵鷹》（1982-1983）中首度合作，到葉德嫻在威尼斯影展本片封后，進而在金馬獎一起稱帝封后，更令我在觀賞本片前，便已別有一番感動。但或許更少人知道的是，在本片中飾演安養院裡活潑外向一員堅叔的秦沛，其實也是《法外情》系列中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檢察官暨法官，事隔將近30年後，三人以截然不同的角色關係登上銀幕，更顯得有趣且意義獨具。

葉德嫻早在1982年便以《汽水加牛奶》贏得金馬獎最佳女配角，1999年再以《笨小孩》二度奪下此獎，而在累積30年後的洗煉功力，讓她拿下第三座金馬獎，並終於首度封后，已將為永遠的影壇佳話；劉德華雖在從影多年後終於以《無間道3：終極無間》（2004）在金馬獎稱帝，但《桃姐》裡內斂中實力盡出的演技，使他的二度得獎才真正顯得實至名歸。告別過後，Roger回到家，和桃姐之間早已盡在不言中的相處默契重現在銀幕上，使本片不只是一趟突顯幫傭和老人問題的歷程，更是一則人與人之間相處，也能如此至極真誠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