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世界與人性的可悲及可貴：《驚悚末日》

向來「影」不驚人死不休的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這回將腦筋動到了科幻類型上。《驚悚末日》（Melancholia）是一部敘述在世界末日前，人類如何面對死亡並檢視自我的影片。乍聽之下，本片似乎很像許多好萊塢大製作的陳腔爛調，但馮提爾絕不可能這麼乏味；且以某個角度來看，他或許更是以本片諷刺那些空有特效的票房鉅片，羅蘭艾莫瑞奇 （Roland Emmerich） 和麥克貝 （Michael Bay） 就是其中兩位中槍的代表人物。而事實上，馮提爾的確創造出一部更深刻、更別出心裁的末日寓言。

《驚悚末日》分為兩個章節，各以兩個姊妹主角為主軸。妹妹賈絲汀（克絲汀鄧斯特飾）和未婚夫麥克（亞歷山大史科思嘉飾）被困在前往自己婚禮的半路上，卻仍從中作樂。賈絲汀的人生看似令人羨煞，她有個完美的丈夫和成功的事業，其實她卻深受憂鬱症之苦。她父母的離異和疏離或許是一大主因，而她自己深藏的過人感應力，更有可能是她天生的詛咒。另一方面，生性拘謹的姊姊克萊兒（夏綠蒂甘斯柏飾）和賈絲汀的個性大相逕庭，她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不愁衣食的物質享受，雖然口頭上斥責著賈絲汀的怪異行徑，她對自己妹妹還是充滿難以割捨的親情，直到得知一個對她完美生活的巨大威脅即將來臨。

馮提爾延續他喜用幾近圖像似的手法，《驚悚末日》片頭一段接一段的慢動作畫面，優美得像是一幅幅來自中古世紀的經典畫作，又像是前作《破浪而出》（Breaking the Waves，1996）中每一章節標題搭配的美麗風景，或是《撒旦的情與慾》（Antichrist，2009） 在片頭使用的同一手法。這一幅幅美景搭配上華格納貫穿全片的優雅樂章，影片詭異卻瑰麗的氛圍立刻就被烘托起來，或許並非人人都同意馮提爾的說故事方式，但他的影像技巧確實有令人屏氣凝神的魔力。

以本片榮獲坎城影展最佳女演員殊榮的克絲汀鄧斯特（Kirsten Dunst），總算終於證明她的演技並非小時了了，絕不是那個僅在十七年前《夜訪吸血鬼》（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1994）中才氣曇花一現的小童星。撇開她突破裸露尺度不談，她自然內斂地表現出賈絲汀的心病和脫俗的氣韻，絕對是她的生涯代表作之一 （即使她今年也才芳齡二十九）。亦曾被馮提爾拱上坎城影后寶座的夏綠蒂甘斯柏 （Charlette Gainsbourg）也在本片中精采詮釋克蕾兒面對離異雙親和陰鬱妹妹時的憂心和無奈，以及面臨恐懼時的無助。

原英文片名《Melancholia》表面上指的是那顆朝著地球前進的神祕星球「梅蘭卡莉亞」，而字面上則是代表著片中人物各因不同個性和情況而皆身懷的「憂鬱症」，除了賈絲汀明顯的症狀外，因離家棄女而害怕親近女兒的父親戴克斯特、在婚禮上敗興發言的悲觀母親蓋碧、深怕會失去賈絲汀而不斷示愛的新郎麥克、假裝保持樂觀及威嚴形象的克蕾兒丈夫約翰，以及克蕾兒身處完美假象下揮之不去的不安。梅蘭卡莉亞是即將讓他們形體不復存在的死神化身，但他們本身的憂鬱症，其實早就重創、甚至毀滅了彼此的靈魂。《驚悚末日》的雙重對比，賈絲汀與克蕾兒、梅蘭卡莉亞與憂鬱症，形成了本片的高明層次，只用幾根細弱的樹枝搭建起的「庇護所」，雖然沒有保護形體的實際效力，卻昇華了他們的恐懼，諷刺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感覺到自己與彼此的存在。

馮提爾指出本片的靈感來自法國已故作家尚惹內（Jean Genet，1910-1986）的劇作 《女傭》（The Maids，1947），而提供他這項靈感的，就是本來預定主演本片卻分身不暇的潘妮洛普克魯茲（Penelope Cruz，《華麗年代》、《破碎的擁抱》），最後馮提爾仍在感謝名單中列出克魯茲的名字以表感激之情；本片海報的主視覺，同時也是片頭段落之一 ──克絲汀鄧斯特穿著婚紗並手捧花束浮在水面上──的畫面，則是取自英國畫家米雷的畫作〈奧菲莉亞〉（Ophelia）。由此可見，不論在故事、影像或音樂上，馮提爾不斷地引用前人流傳下來的文化財產，即使他悲觀地呈現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末日景象，其實是透過這項劇情設定，以突顯出人類世界與人性可悲的現象，以及其中可貴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