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為愛遠離》

年少時讀過一個短篇故事：描述一個過著尋常日子的年輕妻子，懷疑自己家的冷氣機裡住了一隻鷹，她立刻告訴丈夫，但他卻不以為意，加上日復一日、只有她看得見的線索快要擊垮她對於那隻鷹的好奇和不安的時候，她做了一個鷹振翅高飛、離開她冷氣機的夢。然而一夢覺來，她發現困在冷氣機中的，是快要被某種制約淹沒的自己，不是那隻鷹。

當時年紀太小了，不懂這小說當中的含意在哪？只覺得是一個有點怪異的夢境，或是有關詭異生物的想像所編成的都市傳說，故事裡的妻子看似平凡幸福，丈夫甚至每天規律地進出她的身體，就是對她冷氣機裡鷹的故事嗤之以鼻，然而妻子完全沒有想到，那隻鷹其實代表了她對於安於現狀的不滿、對於真正幸福的渴求，所幻化而成的象徵，其實是另一個她所不了解的自己，當她突然領悟到這個道理時，已經完全被僵化的規律法則所制服，無法動彈。

電影《為愛遠離》（Partir）讓我不斷想起這個故事。

日復一日，過著所謂常人眼中幸福的圓滿生活，蘇珊（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士飾）和當醫生的老公還有一雙兒女，過著人人都稱羨的高水準日子，衣食無虞不說，丈夫還打算支持蘇珊，花費巨額款項打造場地，作為蘇珊考取物理治療師執照之後，開業的診所。所以電影一開始，可以看到裝修工人們來來去去，而這時一個意外──裝修工人艾凡為了攔阻蘇珊忘了拉起手煞車滑下斜坡的車而受傷──讓兩人之間雇主與工人的身分有了變化，蘇珊對艾凡傷勢的過意不去巧妙拉近兩人的距離──因為艾凡坐過牢的過去使他只能靠作工過活，而小女兒的監護權也在前妻那兒，他只擁有探視權，也因此他必須不顧傷勢，按照約定時間探望女兒，於是蘇珊自告奮勇擔任艾凡的司機，沒想到兩人卻在這兩天一夜的西班牙行中，意外擦出了愛的火花。

兩人的出軌關係讓蘇珊在對愛與情慾的渴求中醒了過來，當兒女逐漸離巢、而丈夫對於她的需求則是規律卻又毫無熱情，待她如高級傢俱，讓她決心為了愛，遠離這些禁錮她的枷鎖。

感情說來就來，如洪水猛獸，也同時將人性逼迫至近乎原始的醜陋。蘇珊對於他人誠實的結果就是換來女兒的不諒解、丈夫的趕盡殺絕，唯一支持她的兒子卻艾莫能助。除此之外，還有現實的窘迫，他和艾凡之間本來就身分懸殊，儘管蘇珊原本身為貴婦，但坦白一切讓她失去丈夫的經濟支持，蘇珊等於一無所有。於是兩人被逼到社會最邊緣的角落，她只能靠著打臨時工維生，而艾凡更糟，不但被解職還必須負擔前妻的贍養費，兩人唯一擁有的，也就真的只剩下愛情了。迫於無奈，蘇珊又回到了丈夫身邊，因為兩人潛入家中搜括名貴物品轉賣的行為讓艾凡必須再度入獄。而回到家中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也平靜，一直到電影開頭和結尾的那同一聲槍響，終究才劃破了這個看似美好的假象。

人的感情仍是一個大謎團，唯一可以知道的是，為了愛情，人也可以化為猛獸。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士繼《我一直深愛著你》（I've Loved You So Long）之後再度展現她在英美主流電影中長久被忽視的獨特氣質及神采，關於女性情慾及為愛把命拼的勇氣，與讓人難以忽視、愛情令人瘋狂卻又難以負荷的複雜真相，終致難以全身而退的無奈。

這不由得讓人想起近期引起話題的時尚大片《我愛故我在》（I am Love）中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所飾演的義大利貴婦，面對和兒子好友的外遇，最後不顧一切的放下所有所關於豪奢生活的全部羈絆，導演用古典的運鏡以及低調華麗的美術和服裝設計，呈現在表象之下的生活，是多麼需要尋找一個屬於靈魂的出口，和《為愛遠離》正好有了有趣的對照。只是一個古典含蓄，一個卻細膩恬淡，《我愛故我在》雖不似《為愛遠離》那樣有著悲劇性的結尾，但強調掙脫禁錮的基本精神，卻有著殊途同歸的巧妙。

人真的只需要愛情就能夠活了嗎？長久以來這一直在無數電影中被討論爭辯著，卻沒有得到一個真正確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