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如泣如訴──《第四張畫》

甫入圍今年金馬獎重要七項大獎的《第四張畫》，是導演鍾孟宏繼上回大受好評的《停車》之後，推出的第二部劇情長片，這也是他從自己在2006年執導的話題紀錄片《醫生》當中擷取靈感，再度以兒童作為故事主角的全新創作。本片出色的攝影以及對於影像呈現技巧嫻熟的掌握，在台北電影節放映時就獲得不少好評，飾演主角小翔的11歲演員畢曉海甚至還抱回台北電影節最佳男主角大獎，堪稱是今年台灣影壇不可錯過的重要作品之一。

《第四張畫》的故事發想來自於一則兒童受虐致死的社會新聞，然後導演又從紀錄片《醫生》中年紀輕輕就在自家衣櫃中結束生命的少年溫昱和所遺留畫作中，找尋能夠代表故事主人翁心境的手繪塗鴉，重新潤飾改編集大成的結果。導演這樣的真性情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時以溫柔卻冷靜的姿態出現，從最早的《醫生》到《停車》，一直到最新的《第四張畫》，無時無刻展露他對於社會的敏銳觀察之外、不可或缺的人性關懷，這樣的風格在鍾導的作品當中時常扮演重要且關鍵的主調，也幾乎成了鍾導作品當中，最重要也與眾不同的識別標記。

故事一開始，11歲的男孩小翔遭逢父親病故，卻無足夠能力替父親送終，於是他畫了第一張畫。那是一張代替父親遺照的鉛筆畫，畫作中的父親面無表情，神情詭異，我們無法從這張畫作當中去了解小翔對於父親過世的確切想法，也因此整部片有了一個非常幽微灰暗的開頭。只見小翔為了撿拾父親生前最好的白衣沿著河道走進又走出，跟著導演鏡頭的推前推後，我們立刻感受到主角小翔不是個一般的小孩，除了坎坷的命運之外，還有著外人難解的心情。畢曉海的表演呈現出一份出自本身氣質的內斂和早熟，他的沉穩和靜默將主角解說情節的工作留給了戲中所有其他角色。於是，無論是好心幫忙父親葬禮的生前同事羅北安，或是帶領小翔撿拾垃圾的校工金士傑，就順便扮演起展延劇情的角色，也讓我們得以對小翔接下來的命運，有了一點大略的了解。

然而，母親郝蕾和繼父的出現，讓我們知道小翔除了喪父之外，還有著另一個複雜的身世，只可惜這個部分全由大人的獨白跟表演給交代了過去，未見小翔有太多的表情和對白出現；只有在和鎮上有名的惡霸、後來成為好友的納豆相處時，小翔才流露出比較屬於正常孩童天真的一面。主要角色中，飾演繼父的戴立忍和小太保納豆都是導演《停車》中延用的老班底，默契和演技自然是不在話下，納豆甚至把電視諧星的耍寶和逗趣表情，帶入他所飾演的角色當中，這也讓小翔在面對老師拿著小祥畫著好友性器官的第二張畫嚴詞正色地質問他，或是和納豆趁機打劫班上同學財物這樣的時刻，為影片帶來短暫的歡樂片刻，這是鍾導在前作《停車》中比較讓人熟悉的，帶著點諷刺揶揄的黑色幽默，同時也為故事下半段較為灰暗的部分，適時給予承上啟下的作用。

跟著母親回到了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家，小翔不但對自己的母親感到陌生，就連同住的繼父也看他不順眼，原來這背後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就在於小翔畫的第三張畫中：因為常常夢到哥哥在海邊孤單徘徊而描繪出來的單薄身影，老師面對著母親質問小翔的入學資料當中，根本沒有哥哥，於是第三張畫又揭露了小翔身世當中，最殘忍也讓人難以接受的部分，哥哥的永久失蹤似乎和母親和繼父的難言之隱有關，事實上母親是個苦命的大陸新娘，晚上在酒店工作維生，而繼父則是個在夜市擺金魚攤的攤販老闆，看似和樂的兩人其實各有各的辛酸，而整個事件，也因為繼父的一大段獨白，讓我們才得以了解事件的真相和案件的來龍去脈。

《第四張畫》的結構，其實非常需要一氣呵成的節奏來完成，整部片也才會呈現他應有的神采，劇中演員除了主角畢曉海之外，全是目前影視圈的一時之選，如金士傑、郝蕾、戴立忍、關穎等，全都是優秀的專業演員。只不過我個人認為前作《停車》當中，因為主角被困在停車被擋住這個環節之中，也才有了展開下一段故事的契機，也因為這個情節元素，演員的口白和表演才能夠造起鋪陳故事節奏的作用。然而，《第四張畫》的故事之中有太多觀眾需要得知的秘密和細節，得藉由演員的嘴巴說出來讓人了解，整部片的張力難免顯得有些疲軟和不足，相對於主角畢曉海的表演，其他角色目的性的念白相形之下就顯得有點流於表象且拖沓，在鍾導出色的攝影以及影像風格的呈現都已達某種純熟的境界之下，這個部分就越讓人覺得可惜，尤其戴立忍的口白深具感染力且誠懇溫厚，若不是擺在這樣有些欠缺說服力的角色設定當中，想必一定能為整個戲的質感更大大加分。但鍾導能夠在第二部劇情長片就幾乎充分展現他多年來在拍攝廣告和短片磨練之下的功力，已實屬難得，而劇末小翔未在畫面中所展現的「第四張畫」，不僅有著待續未完的留白和餘韻，也恰巧呼應了鍾孟宏導演在經歷這些創作上的磨合之後，讓人不禁殷切期盼，他全新描繪出的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