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張畫》:難以形構的最終之畫
男孩單瘦的身體輕輕跑了起來。沿著河川,追著流出手心父親生前最好的一件衣裳,也彷彿是追著在父親完全離開前最後的影子。音樂跟著溪水淡淡流洩而出,和濃郁的色調與光共同輕頌著輕描淡寫的哀傷。男孩面無表情,安靜地走進陰暗的洞穴,再無語的拎著父親汙濁的白衣出來迎向光明。但等著男孩的,究竟是失序的黑暗還是安寧的光亮?
從《醫生》、《停車》到最新作品《第四張畫》,無論是紀錄片或劇情片,手法是黑色幽默或寫實,鍾孟宏的電影似乎都存在一種沉重哀婉的基調。《第四張畫》用劇情,用建構劇本的方式寫出一個隨時都在社會上不斷重演的真實故事。離散在兩岸,似乎失去真正身分的母親、往往一味的被冠上罪名而不被關心的施暴繼父,看似放浪、遊戲人間的男子也背負著無以名狀的哀愁。所有的沉痛藉由小翔(畢曉海飾)在生父死亡後的遭遇一個個被帶出。其實我們以為永遠不會有人發現的瘡疤,都像海邊的水泥鞋印一樣,是一個潛藏的痛楚而非沉埋的秘密。
由納豆飾演的怪哥哥「手槍仔」和小翔在劇中的互動式相當重要的對照。他們各自擁有傷口,在一起時卻呈現出搞笑逗趣的氛圍。但也因為這份輕鬆的氣息,更襯托出現實的沉重。手槍仔和小翔都試圖在彼此身上尋找填補自己生命空缺的碎片,期待一點更圓滿的可能。相對於一開始就會被認為是哀傷的小翔,手槍仔的角色是非常立體且令人震撼的。在最後揭露前,我們可能都不知道在手槍仔看似瘋癲輕浮的形象背後,也有一個難以言說,又比「彗星撞地球」的殘屋破瓦更具體的巨大傷痕。
電影的開場和結尾悄悄的作了簡單的呼應。小翔獨自在道路上跳著步伐,溫柔的陽光穿過樹影搖落下來。看似溫暖平靜的畫面,卻是沒有起點或終點的迷途。暗示小翔的故事只是社會片段的縮影,不停的發生甚至不會有結局。
除了光影的運用及構圖上的用心,在《第四張畫》中也可以感受到在配樂上的設計。第一次有音樂出現的片段是小翔急著追回亡父衣服的一場戲,藉由音樂的力道加強那一幕在觀者心中的印象。另一次的配樂浮現在小翔搬進生母為他準備的房間的時刻,營造出一種超乎語言或影像能夠體現的氣氛。有什麼正在改變,默默的流動,將把世界推向另一個不可控制的環節,而小翔卻是只能隨波逐流的主角。
片名為《第四張畫》,但真正的「第四張畫」卻沒有被繪出。前三張畫為孩子身邊的人事的指涉,卻只呈現局部,且是有一定距離的觀看,甚至是模糊的。這樣的安排更顯出孩子的缺失,別人的加入讓孩子開始離自己的人生遙遠,幾乎要成為生命的旁觀者,更暗喻著小翔看似步向正軌,實質上卻逐漸失去掌握的生命。
最後一張畫的題目是「自畫像」。小翔的最後一個臉部特寫令人想起楚浮的經典作品《四百擊》中,男孩最後對著鏡頭的回望,是一種自我凝視。但小翔卻是靜靜閉上眼睛,彷彿是在宣告他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屬於他的早已消逝,無以重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