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響心跳的鼓聲──《幸福來訪時》(The Visitor)
意外,讓人不自在,尤其它攪動了我們已走向安穩的生命;但人生是那麼不容易掌握,不管你多麼努力去計畫未來,去迴避未知,上蒼總是為我們帶來奇異的禮物,教人意外。
《幸福來訪時》(The Visitor, 2007) 的導演湯瑪斯麥卡錫(Thomas McCarthy)從大都市一間公寓的意外房客的開始,無聲的鋪排跨文化的多民族關係,在美國的世界櫥窗--紐約,拉出一個異國色彩的圖像,在地鐵、在酒館、在街頭,以一面非洲鼓,漸漸敲響過客心中的回聲。
一個原籍敘利亞的藝術家塔瑞,酒館賣藝、街頭表演的非洲鼓手,時常過著阿拉伯時間(遲到一小時),和編結手環在市集販售的塞內加爾裔女友,帶著非法居留的隱憂,穿梭在紐約的白天和夜晚,小心的享受著自己祖國所沒有的自由。
許多人並不知道,非洲鼓的三拍節奏,和西方古典音樂所鍛鍊出來的四拍系統很不一樣。而令人怦然心動的鼓聲,並非一味用力氣敲擊的樂器,它也能從綿密的輕拍開始,漸漸的將節奏貼上你的脈博,跟心跳一起震動。
鋼琴,是大學教授華特思念逝去妻子的一種戀眷,是睹物思人的依憑,即使他沒有天份,仍舊一換再換鋼琴老師,消沉在回憶的心境中,彈著孤寂的琴鍵。在獨居的日子裡,若不是一場不甘情願而參加的學術研討會,讓他回到曾與妻子居住的紐約舊宅,也許他還是日復一日的過著對學生冷漠、因循著校園行事曆,二十年來重複著心中沒有意義的事!說他自私、不近人情,甚至尸位素餐,也無法改變他的生活,除非一場生命的意外教他醒過來。
即使他關上心門,牴舔記憶的傷口,對世界冷漠,藉口保護自己,總有意外的天使會降臨,以各種奇特的身分,進入生命之中。當華特在自己紐約的屋裡發現塔瑞這一對不速之客(The Visitor)時,又怎會料到,這對非法居留的佔住者,竟是為他打開另一扇生命之窗的天使?而華特卻收留了他們,他又哪能料到,一面非洲鼓,會為自己的生命帶來巨大的改變?當初小小的善念,能夠扭轉他對世界的看法。
鼓聲砰響,穿越人們嚴密的防線,就像脈博的振動,敲響心房。
鼓,是合群的樂器,它互動的節奏,是聚會的合鳴;它是街頭的藝術,是別於高度系統化的精緻藝術;它是野性的呼喚,遠自亙古穿越時空召喚沉睡靈魂的心跳;它是草原上部落民族的歡唱,也是都市群居的化外地界裡過客的即興節奏,在夜之俱樂部裡與吉他弦樂和諧奏鳴的原始樂音。
逐漸的,象牙塔裡的大學教授,從鋼琴到非洲鼓,走向街頭,開始和一群陌生的樂手併肩擊鼓。
經濟社會高度發展的都市文明,多少人優游在熟鍊而世故的姿態中,不覺自已被心靈的冷漠、階級的隔閡所包圍,而漸漸吝於對世界付出,宛如一種不自覺的慢性絕症,像瘟疫般傳遍人群;城市風景在行人匆促的眼神一瞬而過,往往視而不見,而穿梭都市隙縫的鼓手,他們不只是街頭的賣藝人,其實也是讓匆忙的過客駐足,欣賞世界的信使。
後來塔瑞因為一個小意外被移民局拘提準備解遞出境,拘留所裡華特以桌面為塔瑞擊鼓的一幕,透露了一片透明玻璃就隔開了自由與不自由的處境,而拘禁卻隔不開勝於言語的鼓聲默契。在無言中,無助的處境揉雜了片刻的樂觀,既深刻又動人。
當華特不計代價的為塔瑞奔走居留官司,而終告失敗時,社會菁英與利益階級一朝面對政府法律的無力感,讓華特也開始感受到命運完全由人掌握的權威力量,他從沮喪到氣憤得失去理智的那一刻,那個毫不寬貸學生遲繳作業的教授,也開始從階級的底層來體會那種毫無招架之力的處境。
個人終究抵擋不了政府的力量,不管是保守的政權或是自由的國家,人們終究要回到自己的文化去面對生命;不管是暫時或是永遠,是自由的選還是被迫的接受;也不管是命運的稼接還是斷裂,是文化切分還是國界的豎立,人的界線是那麼容易一道道豎立起來,國籍、民族、血緣、膚色、語言,甚至音樂。導演在意外訪客(the visitor)的失望與吶喊中留下了溫情與無奈的同情,苦澀的串起人與人之間可貴的相遇。
令人驚豔的是飾演鼓手塔瑞的母親(Hiam Abbass飾),她來到紐約,隔著一道拘留所的外牆,守在外頭咖啡廳裡等待,寧靜地展現一個母親的意義──讓兒子感覺她就在他身旁。也許在政治處境中維持尊嚴的唯一選擇,就是面對不公平時,無能為力的堅持。她的內斂沉毅與幽曖光芒,令人想起在她(Etz Limon, 2008)中演出兒子遠離時,那守護家園堅毅而孤立的孀婦。已屆中年的她,有一種從眼眸深處湧現堅定力量的美豔。
片尾,在地鐵中,華特帶著塔瑞留給他的非洲鼓,敲擊著他的憤怒,在地鐵轟隆聲中顯得那麼孤獨,卻像是開始覺醒的呼喊,迴響在漠然與匆忙的人群之間。這個世界仍然是他先前歸來的紐約,但他卻不一樣了。
鼓聲啊,原是心跳的回聲;鼓,它讓心中渴望鼓聲的人,能聽見他人的情感,也開始聽見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