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中的魔鬼-─《3隻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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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02

這是個簡單,或者說,清晰的故事。大選在即,政治人物撞了人闖了禍,找了長年為他工作的司機頂罪,服刑期間,司機的妻子和政治人物有染,卻被遊手好閒的兒子撞見,司機出獄後,逐漸發現妻子的秘密,一天深夜,兒子殺了政治人物,就在這個家瀕臨破碎之際,司機又找了另一個代罪羔羊,說服他為自己的兒子頂罪……



好看的故事大致有兩種:一是故事本身精采,二是說故事的技巧厲害。我想《3隻猴子》(Üç maymun)絕對是後者。這個五行文字便能交代完畢的故事,在導演努瑞貝其錫蘭 (Nuri Bilge Ceylan) 的鏡頭下,成了複雜深邃的人性試練大觀。在第一場敘事的開端,我們便看到了導演精湛的調度功力,畫面上首先特寫睡眼惺忪的男人,跳接,一台車沿著蜿蜒的小路前行,隨著車子遠離,光也逐漸收束成一點;同時,畫外音進,淒厲的煞車聲讓我們知道,出事了。整部片便以如此精練的電影語言組成,四位人物的特寫帶出角色間幽微的互動,長鏡頭則處理了幾場男性暴力的密緻張力,讓這些情緒不流於俗;窗簾飛動的空鏡頭詩意地暗示了這個家的空洞與冷寂;在聲音的安排上,雷聲、火車聲等畫外音更是劇情轉折的推手,點出這個杳無人聲的家底下的洶湧暗潮。



導演使用了饒富深意的典故,片名三隻猴子典自日本的三不猿(最傳神的形象雕刻現存於日光東照宮),意寓不看、不聽、不言。有趣的是,經過查證,這個「不」其實有兩種詮釋方式:一是消極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知而不言;另一種則又典自《論語》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傳達儒家節制、謹慎的處世態度。這兩種看似矛盾的詮釋正訴說了這家人存活的難堪與矛盾,現實生活中,節制與逃避實為一體兩面。這個總是活在謊言中,卻沉默以對,佯裝無事的一家人,究竟是逃避,還是以忍耐與節制維持眼前的合諧?其間的角力,在數次無效甚至無謂的對話中,展露無疑。終究,年輕衝動的兒子打破了平衡,也為電影帶來諷刺的高潮,他們再一次地,選擇繼續在謊言中安枕,假充無憂。



片中,一位濕漉的男童鬼魅般地出現了兩次,暗示了這個家庭落失的成員,及其所帶來的創傷,而瀰漫在這間屋子裡的無力與失語,是否與這個創傷相關聯?然而,男童的出場似是伏筆亦是敗筆,導演斧鑿甚深地暗示了創傷,卻略過了這個事件的縱深,讓這個家庭的疏離與封閉看似突兀卻異常自然。或者,導演精密的處理了細節,卻漏失大局,缺乏情感脈絡的鋪陳,以致這個藏在細節中的魔鬼失去了他完整的面貌,顯得更為模糊難測,也留給觀者無盡的想像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