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莫札特太沈重 ——電影《魔笛》(The Magic Flute)
莫札特創作完魔笛三個月之後就過世了,在創作魔笛的時候,莫札特還同時創作了安魂曲,他在書信當中,曾表達了他感覺這首受委託而創作的安魂曲,仿佛是為自己的死亡譜寫的悼亡之歌,好像他已感覺到死亡的逼近。
儘管如此,莫札特這齣歌劇魔笛,卻呈現了他臨終之際天才橫溢的爆發能量,歌劇中交織了非常多樣的曲式,包括帕明諾和帕米娜義大利風格的詠唱調與德國藝術歌曲的曲調、薩拉斯妥嚴肅的葛路克樂風、夜之后的義大利莊歌劇風格,以及巴洛克巴哈風格的聖詠曲式;但是不可否認的,這齣歌劇最讓人印象深刻、多聽幾遍就會朗朗上口的曲式,是補鳥人帕帕吉諾與帕帕吉娜,聆聽魔笛的聽眾,誰不曾驚豔帕帕吉諾的「補鳥人之歌」「mm之歌」?當屬於帕帕吉諾的鋼片琴音一出,我們豈不滿心雀躍起來,甚至要與摩爾人一齊共舞?而最後帕帕吉諾與帕帕吉娜的二重唱,以輕快的節奏pa、pa對應之際,我們豈不被莫札特的幽默弄得忍不住會心一笑?他們彷彿是喜歡嬉遊玩樂老不正經的莫札特的代言人,而莫札特為了強化這種特質,為他們鋪的幾首名曲,是刻意選用洋溢著維也納風格的民謠曲調、以及義大利喜歌劇的音調。
這齣歌劇的劇本取用自邏輯一點也不嚴密的神話故事,加以詼諧的帕帕吉諾這角色在魔笛當中份量吃重,使「魔笛」一如他的「費加洛婚禮」,成為一齣詼諧的喜劇,教化意味甚少。歌劇中唯一要讓人畢恭畢敬的,大概就是巴哈風的聖詠與賦格曲式了。因為莫札特深愛著強調自由平等博愛的共濟會組織,他不僅加入這組織,也為這組織譜了很多宗教音樂。當然,在魔笛歌劇中有暗示著共濟會入會儀式的考驗過程,這就使使莫札特也在魔笛中加入了宗教樂念。可是,就其實歌劇魔笛的基調,卻是一點也不嚴肅的,不僅帕帕吉諾的音樂從頭到尾一路貫串,他詼諧角色的搞笑,也從未停止,而最後帕帕吉諾上吊的鬧劇,以及他與帕帕吉娜開心的結局,在在讓這齣歌劇呈現著輕鬆愉快的氣氛。
很顯然的,同時譜寫安魂曲的莫札特,根本不想透過魔笛講什麼大道理,他更想在嬉玩中,為平凡小人物請命,他們沒有甚麼救世濟人的神聖人格、也沒什麼想勝過大考驗的決心,他們只想平平凡凡的擁有愛情婚姻,生一窩兒女。
但是,莫札特這齣魔笛,被Kenneth Branagh搬上銀幕以後,卻刻意強化著光明與黑暗、和平與戰爭、愛情與仇恨的對立力量,將一個不太有邏輯的神話故事,轉變成戰爭的背景,序曲一開始就充滿了暴力與死亡,而塔米諾的考驗通過與否,變成是阻止戰爭、開啟和平的關鍵要素,只是,他的精神力量來自愛情,而他所用的武器不再是槍砲彈藥,而是那把長笛。
當主題做了這樣子的轉折以後,帕帕吉諾這最被莫札特賦予特色的人物,立刻被削弱成無足輕重,而他手中的可愛樂器排笛與鋼片琴,更顯得十分突兀,不僅這個人物的出現,跟那戰爭的背景、神聖愛情與救世使命的主題,是徹底的格格不入,(更別說在塔米諾承受考驗之際,帕帕吉諾還為了沒有老婆哭鬧上吊、逼帕帕吉娜出現,跟電影敘事主題全然的不搭嘎。)最糟糕的是,每當帕帕吉諾的音樂主題出現,音樂跟影像立刻呈現割裂狀態,徒然可惜了帕帕吉諾音樂主題的礦世神采。
因此造成了一個驚人的結果:電影「魔笛」訴求原本是莫札特偉大的音樂,卻因為導演將主題企圖做出深刻嚴肅的轉變,使電影影像跟電影配樂經常出現情感不一致的現象,使莫札特音樂變成很爛的電影配樂!
神話故事跟寫實故事最不同的地方是,神話故事總是富含比喻和象徵,它並不需要嚴密的邏輯。薩拉斯妥、夜之后、補鳥人、帕明諾...,在不同邏輯中可以做各種版本的詮釋,莫札特擇用輕鬆活潑的民謠曲調與喜歌劇風格,讓補鳥人活靈活現,已是透過音樂對補鳥人做了詮釋,在音樂份量上,他跟塔米諾同樣的舉足輕重。當導演Kenneth Branagh選用戰爭的寫實場景、又安以救世使命,勢必得安頓帕帕吉諾的音樂主題,讓它跟這寫實場景吻合,但顯然的Kenneth Branagh卻並沒有成功,因此洩漏了強要莫札特音樂配合的匠氣。
當然,對不曾接觸古典音樂的人而言,若不怎麼在意這部電影寫實背景跟歌劇音樂之間氣氛時有矛盾的話,透過它入門歌劇音樂,跨出這第一步,未嘗不好,只是,莫札特當年不肯拘束縛在正經八百的薩爾茲堡主教庇護下,寧可到維也納闖天下,順便大玩特玩,已經充分顯現出莫札特厭惡沈悶、嚴肅、教化的世界,而輕巧愉悅優美,也是莫札特一貫的音樂風格。如今電影做出這樣的改編,豈不讓莫札特太沈重?
此外,電影以神聖愛情為力量,將長笛代以槍砲,最後戰勝了暴力成就和平。這願景豈不是另外一樁神話?既是這樣,又何必把充滿隱喻象徵的神話故事,改編成這麼寫實的「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