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愛神還是不夠：《幫幫我愛神》

螢光刺眼的霓虹燈閃爍，濃妝豔抹、衣不蔽體的檳榔西施們在方形的透明牢籠裡擺弄著妖嬈誘人的姿態，眼神中毫無生氣的李先生如幽魂遊蕩，甜美如天使的小欣翩然來去於這絕望的小世界，巴奈極度深沈悲哀的歌聲陪伴著小島南方這一群不受神眷愛的邊緣人；另一端高級公寓裡，性好烹飪美食的中產階級丈夫，以各種珍饈美饌餵養慾求不滿的妻子，自己卻滿足於與同志友人的變裝遊戲；慾望氾濫橫流，對象卻彼此交錯，沒有人能夠獲得身、心、靈任一方的滿足。這些懷抱著無法被滿足的慾望而活的島民們，穿行於空曠、冰冷、無生氣的都市空間，再多的霓虹閃爍，映照在他們身上，讓一具具行走甚至交纏的身體成為疏離、冷漠與絕望的展示場。但也許，李康生與蔡明亮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以都市空間、物品、身體表現冷漠與疏離之際，小欣與李先生的奇異愛情、小欣的回鄉之旅讓一個走上絕路的故事間或透露著浪漫與溫情，而不是徹底地絕望與孤獨，愛神，似乎還是給活下來的人，幫上了一點忙。

《幫幫我愛神》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因炒股破產的李先生獨自蝸居在已被法院查封的高級公寓裡，不時典當各式名家設計家具換取現金，大麻是他的神，祝禱誦經只為祈求大麻之神繼續帶給他超脫與迷醉。小欣從外地來到高雄，在檳榔攤打工而結識李先生，也許這段愛情來得有些突然，在大麻之神的加持下，兩人在極簡布置純白燈光下以奇觀般的體位激烈交媾；但也許在小欣心中，那公路上的一張超速器大頭貼，比起大麻，更讓她對李先生開啟心房。另一條故事主軸則是被李先生誤認為美女同事的生命線輔導員，與美食家丈夫之間毫無交流的婚姻，原本以為李先生對她的愛慕可以讓她重燃對生活的熱望，沒想到只是一場誤會；即使最後不論是出於敬業或情感，趕到李先生住處的她，還是來不及挽回什麼。而原本一度離開李先生的小欣，則在漫天彩券飄揚中，戴著天使翅膀，無力飛翔。

本片最引人注目的性愛場景，包括李康生與尹馨的體位奇觀，李康生與女F4（其中兩位）的3P，甚至輔導員與鰻魚共浴、飾演美食家丈夫的聶雲與同性友人（疑似）裸下半身的撞球場景都讓人驚奇。如果說《色∣戒》中的性愛戲是易先生與王佳芝權力、情感攻防、個人公私身份掙扎的具像化，那麼我們該如何理解《幫幫我愛神》裡更加直接、毫不遮掩的性愛場景？以故事發展的脈絡來看，李先生與小欣的第一場床戲似乎是兩人「戀愛」的基本步驟，李康生在訪談中也特別指出，在那場床戲中不讓尹馨腳落地，又搭配近乎宗教儀式般的音樂，為的是做到「魔幻寫實」的效果。但這其中魔幻的成分似乎只能用大麻效果來理解，也許就像再激烈的性愛也無法拉近兩人的心，身為觀眾的我也只被奇觀式的效果所震攝。3P場景運用了投影技術，將眾所皆知的高級名牌LOGO投影在交纏的三具肉體上，還將電視股票行情數字投影在旁觀的小欣臉上，象徵意義雖淺白，粗糙但效果十足，頗有幾分趣味。尤其對於檳榔西施身體的物化，更開展了討論的空間，身體的物化與商品化是早在其社會空間中實踐時便已形成，還是必須透過他人（小欣／觀眾）的觀看才成立？小欣的觀看也許意識到的是這男人並非真愛，但透過LOGO的投影是否幫助觀眾看得更透徹？而不僅僅把這些性愛場景當作色情？個人覺得較為可惜的是廖慧珍與聶雲犧牲也不小的演出，沒有在故事意義上獲得較深入的刻畫，彷彿在那冰冷的高級公寓裡，展演著一齣關於慾求不滿與慾望管道錯亂的樣板戲。相較之下，檳榔西施之間的情誼、小欣回老家幫忙採檳榔的溫馨，比起衣冠楚楚的中流砥柱們，更有人情。

不可否認的是，李康生的電影中明顯可見蔡明亮的影響，對於都市人的孤獨與絕望、都市空間的隔絕與疏離，以物體、身體做為寓言，但《幫幫我愛神》有一種不同於蔡導影片的氣氛。不僅僅是因為歌舞運用的不同，剪輯節奏的快慢，而是根本上地，我感受到，李康生對於這些他鏡頭下的邊緣男女，一絲絲不經意流露的溫情與救贖的希望。即使是女F4的身體，在他的鏡頭下，搭配巴奈低沈哀傷的歌聲中，竟流露出一種奇特的聖潔感；尹馨的氣質溫柔又甜美得不可方物；李康生的演技再進入到另一個層次，這回的李先生從每一根毛髮到每一個眼神都是孤獨與絕望。最後，不得不大大讚揚巴奈的歌聲為這部電影增加了情感深度與渲染力，讓一些曖昧不明的象徵與隱喻能隨著她歌聲的洪流漂浮而不需在觀影過程中過度計較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