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俠女的 MV武林 ─區雪兒的《明明》

武俠電影中的俠女傳統由來已久，武俠片經典大師胡金銓《大醉俠》中的鄭佩佩、《俠女》中的徐楓，九０年代徐克一系列新武俠電影中的林青霞，以及李安《臥虎藏龍》的玉嬌龍章子怡。雖然說，江湖終究是男人掌權的世界，但女俠卻往往可以不讓鬚眉、殺出重圍，不但屢屢打破武林中的各式男人規則，甚至多次改寫武俠電影的面貌：武俠電影作為一種類型，似乎每次產生新風格、得以再生復活、重出電影江湖，都勢必伴隨了一個形象鮮明醒目的女俠─這也許就是「女俠愛革命」此一slogan更為貼切的含意；女俠似乎是武俠電影得以存活延續的重要命脈之一。因此，女俠系譜不斷延伸、推陳翻新，其生命力似乎比武俠類型本身更為堅韌有活力。

香港知名ＭＶ導演區雪兒的電影處女作《明明》，也可以視為一次企圖續寫俠女系譜的大膽嘗試。自千禧年之初，由李安《臥虎藏龍》所引發的新一波武俠電影熱潮以來，這是首次由女性影人所執導的武俠片─這也許正是《明明》之所以乾脆就直接採用片中女俠之名當作片名，以及「女俠革命」一詞中所隱含的導演企圖。

明明為了和吳彥祖飾演的拳手男子阿D遠走北方雪國哈爾濱，而向黑道首領「貓哥」強行索借了五百萬；在一場搶奪和追逐之中，這一筆鉅款卻意外落入了娜娜以及台灣新生代演員楊祐寧所飾演的男子「阿土」手中。全片就在各方人馬不停歇的奔跑、追逐之中展開和串連：明明和娜娜追尋著行蹤飄忽的阿D，貓哥的手下「老鼠」銜命奪回五百萬，貓哥則是一心牽掛著一匣落入了明明手中的神秘盒子，至於阿D則是萬里追尋著生母的下落。不意外地，即使故事薄弱、敘事性不強，但全片似乎不間斷地、沒有喘息餘地般地奔跑著，武技的對峙和街頭的奔逐，都讓此片的動感極為強勁。

這部電影中真正的「女俠」，其實應該是炙手可熱的新生代女演員周迅本人。她在片中一人分飾二角，其一是呼應了片名的明明〈Ｍing-Ming〉，其二乃是片中被錯認為明明的另一個女子娜娜。這讓人想起了由日本矢澤愛的著名漫畫作品所改編的同名電影《NANA》，同樣都是兩名形象迥異甚至對立、然而具有私密內在聯繫的女子的故事。明明是一身黑衣勁裝、黑色披肩直髮、武功高強的神秘女俠；娜娜則是一頭鮮亮橘色短髮、亮橘塑膠防水外套、原本身處江湖之外，但是陰錯陽差地，因為愛情與金錢而誤入武林的女孩。女俠明明獨來獨往、一技走天下、所向披靡；而女孩娜娜個性倔強但卻需要護花使者阿土一路護衛。兩個女子之間既分裂又似統一，同一之處在於二人似乎都有周迅本人那種桀傲不馴、驕縱任性、情感強烈的明星形象；二者迷戀著男子阿D，同時地、交錯地以或堅韌或脆弱的方式去愛他。此外，女俠明明的內在獨白是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女孩娜娜則是一口香港粵語；於是，片中國語和廣東話二者的語言配置和交錯，隱約之間也折射了「回歸祖國」之後香港內在意識的錯綜複雜。此種 「double」的手法或母題，其中「分裂」與「同一」複雜交錯的關係和隱喻，在近年來中國電影和香港電影中都不時出現，比如中國第六代導演婁燁的《蘇州河》，比如港片《一個字頭的誕生》。

除了可以說是為了周迅量身打造的女俠形象之外，此片而最為特出之處，乃是ＭＶ導演出身的區雪兒，將武俠電影中影像視覺的層次，試圖拉到另外一個高峰。畢竟，武俠電影傳統中，從七 0年代《俠女》延伸到了千禧年《臥虎藏龍》的經典場景，也就是「竹林武打」一幕，其中光影、設色、構圖、影像韻律等等場面調度元素的悉心巧工，在在可以作為武俠片對於視覺美學之強調的最佳代表和證明。於是，區雪兒也嫻熟地在此片中揮灑了強烈刺激的風格化影像，構圖上的巧工配置〈框格的使用、歪斜角度、手提攝影〉、顏色上的大膽設色〈鮮豔搶眼、高反差的對比色、以及顏色的隱喻〉，甚至連剪接敘事的層面上，也都遵循一種可以稱之為「圖像思考」的邏輯：鏡頭以圖像關係而串接起來、高速的剪接、穿插跳接等等，試圖將凐遠時代中武俠世界的刀光劍影，和現代流行文化中的 MTV影像風格，相互融匯起來，鎔鑄創生一個「時尚女俠」的形象〈與其說明明的姿態是男性化的巾幗英雄，倒不如說更像是時尚走秀現場的首席模特兒〉─區雪兒以現代或後現代的炫目影像，試圖重新召喚那個遙遠的、或許只存在於想像之中的武俠世界裡的那些氤氳和氣氛。

影像炫目之外，音樂部分也是這部武俠片之所以另類之處：叱吒香港搖滾樂壇多年不衰、達明一派的黃耀明，擔任了此片的音樂製作。武俠片的元素在這部片中處處可見：神乎其技、令人嘆為觀止的各式武藝〈諸如明明的彈指神功、貓哥的飛刀特技、阿 D的拳腳功夫〉，向古今中外武打電影致敬的場景片段〈比如《龍門客棧》以酒杯竹筷作為道具的「餐桌較勁」、《駭客任務》中尼歐一人迎戰眾多史密斯分身、以及《俠盜高飛》中緊緊跟拍飛速子彈的特寫鏡頭等等〉，還有暗器〈令人聞之喪膽、武功盡失的「軟香散」〉。然而，這些武俠類型中的視覺元素，無論再怎麼現代和前衛，通常都伴以傳統的中國樂器─絲竹弦樂；黃耀明捉刀製作的配樂，卻更加突顯了《明明》的 MV影像風格，想必能夠吸引更多觀眾進入戲院，除了刀劍音效的鏗鏘交擊之外，更渴望聆聽音樂奇才黃耀明的創作，電子合成音樂、電吉他、高速節奏的鼓點、以及黃耀明式的那種沉溺迷幻的音樂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