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之後,長大之前:【盛夏光年】及其他
自從去年在南方影展的導演專題,一連看過三部陳正道導演學生時期的短片:【回路】、【距離】、和【未來】之後,我在心裡便默默期待著他的長片作品。儘管在看了【宅變】後令人有點扼腕,但還相信他會步入他的正軌:那是一個特質,只有「現在」的他所可以做到的、最好的「現在」的事,不是什麼美學大家的理論,但看過之後對於電影原初的熱情便會火火在胸口。是青春,與那邊際之間的混淆與清澈。
我在戲院的中間看完了【盛夏光年】。倏然而止的畫面過後沒有一個觀眾起身要走,洗手間裡兩個背著紅書包的高中女生對著鏡子取笑對方臉上的淚痕。
陳正道首先令我驚艷的是節奏感非常好,在短片【距離】裡情侶老套的總不得見場景,環環相扣,被他剪得毫不落俗;再來是節制,節制相當難,但他一面有工夫處理情感裡細緻的地方,一面還知道要收手。所有你能想到可以拿來批評年輕影像工作者的虛榮元素都可以在這些短片裡看到,但陳正道不只這樣,因為他的冰雪聰明和不拘泥枝節(枝節不等於細節)的大度,讓那些漂亮東西還原成他們本來的漂亮背景。在【盛夏光年】裡,張孝全熟睡的臉映著窗外明滅的燈火,一列火車駛過,感情的深重鋪蓋在默默起身離去的空白床鋪上。一如期待,導演安排了許多靈光一現的鏡頭與片段,那些初初萌芽的熱情與說不得苦的委屈,在三位成功的選角演繹之下,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的迷離情愫擁有了引人憐惜的力量。
我喜愛這些作品有一點,是他們不僅僅是好看的愛情故事,在這些故事裡,我們會遭遇在司令台上剪掉學生頭髮的訓導主任,會遭遇重考班裡苦悶擁擠的課桌椅,會遭遇在小孩額頭上寫下不及格分數的老師,會遭遇大地震過後萬人空巷的徨徨夜行。集體記憶對上私密的情節,動盪的選擇和不安的心,在年輕的現實裡,我們所曾經、或仍然在面對的不公不義,他們沒有消失,在電影裡,他們成為無奈卻真實的風景。我必須承認,相較於那些短片,【盛夏光年】並沒有更前進一些,很明顯地,陳正道在處理長篇故事脈絡的時候,還需要更多的歷練與練習,但那並無所謂,儘管某些橋段怎麼看都想到【藍宇】,儘管兩個大男孩在沙灘扭打多麼斷背山,我都還願意包容,或許是因為他所意欲述說的那些故事被說出來(被說好)格外珍貴,他已經開始說,而總有一天,他會說到更好。
去年與陳正道導演接觸的時候,深深感覺這些年輕導演都很有把話說好的能力,並且十分願意跟觀眾說話。我在台下台上心情都有些激動,在他們用畫面反抗體制的同時,也在內容和形式上找到了和群眾謀合對話的基準點。像28歲的德國導演Hendrik Holzemann拍的【最後一次心動】一樣,我們的時代闇啞許久之後好像終於發出聲音了,時代的聲音,我們的聲音。在革命或是破壞之前我們是應該先好好跳舞還有告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