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俊雄——他的早慧與銀幕上的千面人生

柯俊雄。

小生。貴公子。痞子。將軍。黑道大哥。老兵。霸王。

這麼多的人物形象，這麼多的精采作品。從1960年代初期，到2010年代的初期，超過50個年頭，從大銀幕到小螢幕，從黑白到彩色，從膠卷到數位高清，從台語到國語，再回到台語；柯俊雄一路走來，表演，無疑就是他的天職。他也站在演員的崗位上，親身參與了台灣電影最最輝煌、如同神話一般的黃金歲月。做為一個縱橫銀幕千秋的表演藝術家，他揮別人間，留下的是幾百部電影的精采表演、幾千萬格菲林裡的經典鏡頭。

巨星隕落，匆匆一個月以來，媒體各界關於他的報導、回憶，多得不勝枚舉。不過倒有一點很少人提——柯俊雄在「表演」上的早慧。

電影表演和所有的表演都一樣，看似輕鬆，實則不易。愈想做到自然誠懇、真情流露，站在開麥拉前，往往就愈緊張、愈僵硬，一個閃神，哪怕是百分之一秒，眼睛裡透露出的微微不確定，就會被攝影機補捉下來，印入膠片，透過數百倍的放大，在弧型巨幕上映演出來，笑罵由人。影壇老前輩王玨所謂「旁若無人，死不要臉」，便是境界極高的表演；於此，柯俊雄其實開竅得甚早。

台語片時代，他在《天字第一號》裡扮演純情學生，在《地獄新娘》裡扮演豪門富商，英挺的外型、儒雅剛毅兼具的男人味，讓觀眾完全忘記這個生於台南北門、長於高雄，號稱「台灣的寶田明」的大帥哥，才是個剛滿18歲的小夥子。

根據目前的紀錄，柯俊雄生於1945年1月15日，但查閱當年的報紙舊聞，1965年2月10日，他與中影公司簽下一紙合約，雖然如此，他仍然能接拍台語片及其他影片，所以中影尚未開機，他便先在童月娟主持的新華公司，與鍾情拍攝《浪淘沙》。1965年4月初，媒體在《浪淘沙》拍攝現場訪問柯俊雄，並稱他為「24歲」，這當然和實歲、虛歲的計算方式有關，不過按照實際的出生年份，柯俊雄開拍《啞女情深》的時候，也才只有20歲半而已，戲裡的矛盾、掙扎、卑微的懦弱以及面對妻女生理殘疾時的內心糾葛，這個年輕小夥子居然可以詮釋得那麼透徹，也無怪乎大牌導演如李翰祥等，見了他要驚呼天才了。

20歲半，柯俊雄演出《啞女情深》，片首和劇終前，他刷白兩鬢，扮演哀痛逾衡的柳靜言，獨自立於荒庭廢園。隆冬時節，啞巴女兒陪著他為他的「啞妻」上墳，靜默之間，老態已生。歸途中，只見長河波心有帆影一點，不知是遠行的旅人還是返家的鄉客。他展現出極細膩的情感層次，將故事前半段性格衝突與煞尾時的無限追悔，詮釋得絲絲入扣，十分可觀。

珍尼佛勞倫斯（Jennifer Lawrence）23歲奪下奧斯卡影后，我們的柯俊雄則是22歲被亞洲影展加冕為影帝。白景瑞導演的《寂寞的十七歲》不但將他捧上王座，還讓他拿下亞展創辦人之一、已故的「菲律賓狄倫夫人」特別獎，影片本身也獲得「對青少年問題理解最有貢獻」的特別獎。

不過，更讓筆者驚粲的還是白景瑞導演在1970年上映的兩部影片《家在台北》和《再見阿郎》；兩部都是柯俊雄，卻是迥然不同的人物樣貌；一個是璀璨而充滿生命力的底層小人物，一個是夾處在傳統與現代、台灣與世界、家庭與前途、原配髮妻與海外知己的歸國學人。算起來，他這時也不過才25歲，按照我們現在的標準，也不過就是個替代役剛服完的年紀，但他演《家在台北》的吳大任，居然演出了一種肩負家庭莫大期望的壓力感，以及將到中年、身不由己的徬徨。

還是《再見阿郎》裡的阿郎！飽滿。燦爛。讓風華正茂的柯俊雄演起來，洋溢著雄性動物傲慢的精采。真痞。但真帥！

身為一個演員，能在25歲之前演到《再見阿郎》，演到《家在台北》，演到《啞女情深》等等，已經此生無憾。更何況，柯俊雄還有長長50年的影齡。還有《英烈千秋》、《八百壯士》，還有《奇蹟》、《異域》，還有《黃埔軍魂》、《皇天后土》、《怒犯天條》，還有電視劇《孽子》，還有好多好多的人情冷暖、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等著他去詮釋，等著他去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