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走散的喜劇線:淺談《王哥柳哥遊台灣》的電影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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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1958年出品的《王哥柳哥遊台灣》(以下簡稱《王哥柳哥》)呈現的並非細緻複合的情節,更無經深思周慮的世故笑料。更多的,是進行對1920-40年代美國好萊塢「勞萊與哈台」(Laurel and Hardy)系列喜劇的台版復刻。舉凡要角體態的胖瘦高矮,主要設定性格的憨愚樂天,偶也互吐槽各自糗事連篇,卻多半包袒互信情深義重。劇中舉步可見卡通式的衝突與悲情,鬧劇化的情色與危機;讓人堅信,只要由衷地插科打諢一陣,凡事便可朝無傷大雅淡去。二者的喜劇素材,皆發端於極俚俗而經典的嬉鬧,像是互相搔癢、男扮女裝;像是走錯男女浴間、誤闖鬼屋一類極簡的概念。以近乎無賴的重複,不斷放送發傻的聲畫表情,頑固而執意地頻搔觀眾癢處,也定到嚴肅的也忍俊不住,被無腦地歡樂數回方休。

說起王哥與柳哥,那或要比勞來與哈台,眾所周知的擠牛奶式層出笑點,更無鋪陳意思。王哥柳哥的質樸與平易親民的哏,沒有歡樂之外的二心,意在勾動唯有不假思索才能展露的笑顏。所以,雖然《王哥柳哥》配有台語口白(演員其實多半說國語),但或許其與1920年代以默片形式呈現,而非1930後半有對白的「勞萊與哈台」系列親緣更近些。《王哥柳哥》電影中,賣弄聰明、語帶譏諷或饒舌的嘴上遊戲絕非重點。丑角的表情動作,如何連同配樂,合力俏皮地討趣逗惹,那才真正是他們力求的絕對歡樂。

因此,當時負責為該片配樂的周藍萍,他是如何去傳移摹寫西方喜劇聲畫搭配的理路,又怎麼去想像與產製半默劇式的喜劇配樂,可說是該劇成功的關鍵要素之一。周藍萍念過音樂學院,亦接觸過戲劇演出,日後(1960年代)創作許多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與電影配樂。方此際,他尚未加入邵氏電影公司團隊,開始試著為李行初試啼聲的這部喜劇電影製作配樂。《王哥柳哥》的下集,甚至第一集進行到一半之處,我們就不難發現,周藍萍對音樂與戲劇的理解,讓他除了敏銳快速地把握住西方類型喜劇中,音樂與觀眾情緒之間連動的要訣;更讓他在學習模仿之餘,進一步擁有轉譯翻新、實驗與開發的能動性。

「勞萊與哈台」系列的片頭,將《布榖之舞》(Dance of the Cuckoos)養成召喚觀眾心中勞萊性格的曲調,必要旋律配器輕快,讓腳去跟打節拍;並且母題如布榖鳥報時般,時常重複。最後便是只消一段樂句,就足以引人發笑。而《王哥柳哥遊台灣》的開場部分,配合王哥擦皮鞋、柳哥踩三輪的背景交代片段,也以輕快的笛音,搭配王哥出場哼吹的哨音,成就歡動雀躍的聲畫氛圍,團團拱出主角的喜感。彷彿他們一個現身兩個踏步,觀眾心情就活該蹦跳起來。主key定了調,喜劇就跑不掉。然後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觀眾大抵是吃了定心丸,懂得說什麼也不隨便跟著窮緊張。

因為戽斗飾演的算命仙鐵口直斷,王哥三日內將發大財,柳哥四十四天後非死不可,三天內真中獎券的王哥,便領著柳哥遍由台灣。此一情節設計,致使原來便對台灣流行歌曲極有興趣的周藍萍,在歌曲設計上,於喜劇之外復植入了台灣土地的想像。除了隨行的笛音旋律打底,不時復現;音階隨著情節走揚或下跌,節奏伴事態繃緊與紓緩,屢有變奏規劃之外;周藍萍更以管樂配器將台灣經典歌謠,如《台灣小調》、《思相枝》旋律,去追隨著王哥柳哥遊經新店碧潭到北投溫泉的腳步。又如他將《望春風》與《太湖船》合體成ABA曲式,織就成一群與畫面橋接無縫的組曲,鋪展開行至高雄春秋閣、台南安平古堡、開天寺與赤崁樓的音軌。然而,除了台灣小調,周藍萍不時也穿梭以中國五聲音階和國樂配器,並無刻意分門別類中國與台灣音樂的動機。

尤有甚者,這些音樂想像所追隨的是,雖共計有上下兩集,但實則相對單一單薄的敘事線。劇情以更多類型的拼湊,使張力與內容擴充與膨脹,但其實它們一不小心便會崩裂成無數不相干的碎塊。是以音樂一方面得追隨,一方面更需肩負著充填空虛、兜攏裂隙的重擔。劇情與版圖的拼組元件恁是多元,中道借宿廢墟,有了渲染鬼影幢幢的懸疑音樂的需要。三地門打個獵,竟也撞見山地公主,她們一面灌醉親摸,一面載舞卸衣,因此又有了撩人色誘音樂的需要。這些對李行、周藍萍而言,或好奇莫名或興致高昂,但其實相形陌生的旅途;使他們只得裝載以西洋類型片相關題材,鑲嵌自己對鬼神與原住民訛誤處處而粗淺的認知。

劇組採取踏查在地風土民情,卻難脫異國風情的觀點,成就出的好玩綜藝遠多於認識台灣。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周藍萍類型豐富的配樂母題,仍舊非常成功地將電影連成一氣,積極地保證整體的歡快氛圍,完滿地達成逗樂觀眾的責任。即使畫面和敘事眼看著就要鬆脫,主調牽著喜劇的線索,讓笑聲始終未曾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