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最甜蜜的負擔?:《凱文怎麼了》
《凱文怎麼了》(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是一部非常特別的電影。這並不是一部一開始看就能立即進入狀況的電影,刻意的時空錯置,讓觀看過程變得模糊不清、混亂不明,就像電影中的母親對於自己的小孩凱文的情感一般。
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所飾演的艾娃,對母愛的必然性提出了最大的質疑。正處於人生巔峰期的她,因為參加一場熱情奔放的番茄節(La Tomatina(注1))而邂逅了法蘭克林(John C. Reilly 飾)。兩人一夜激情後,艾娃卻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對於這個不在預期中的孩子,艾娃感到不知所措、無所適從。而電影中的一幕,導演以特殊的反射手法拍出她的生產過程,觀眾雖然無法清楚看見她的表情與一舉一動,但藉由醫生不斷喊著:「Stop resisting!」,我們知道艾娃是多麼不願意將這孩子生下。就像這孩子出生後,她的大好人生就要畫下句點一般。而隨著劇情的發展,我們也即將目睹,凱文是如何一點一滴的報復這個不愛他的母親。
寶寶出生後,艾娃的惡夢才真正開始。也不知道是刻意和媽媽作對還是天生就愛哭,小凱文長時間的大聲哭鬧,讓艾娃瀕臨崩潰邊緣,甚至驅使她把嬰兒車推到施工工地旁,就為了讓電鑽的聲音蓋過小嬰兒的吵鬧。但奇怪的是,在爸爸面前,小凱文卻變得既安靜又乖巧,令人費解。然而,小凱文一天天長大,到了該說話的年紀卻連媽媽都叫不出口,活動力似乎也不高,艾娃只好求助醫生。
第一段對話中,艾娃提到凱文小時候經常大聲哭鬧,怕會因此影響他的聽力,不知道是否也為了她曾經推著凱文到高噪音的工地而感到愧疚。另外,她也對醫生提出她的疑慮,凱文還不開口說話(non-verbalizing)會不會是自閉症(autism)的前兆。而醫生則回應:「He has none of the tell-tale rocking signs.」。這裡的特殊用語「tell-tale」指的是某些隱藏的問題所顯露的徵兆,可作形容詞或名詞用。而當作名詞用時,此字還有多種意義。像是可以用來表示某個散布謠言、小道消息或搬弄是非的人,同義字有「talebearer」。此外,也可用來指稱某個提供資訊的儀器,像是時鐘或測量儀。
在自閉症的早期症狀中,患者常會做出不自主的身體晃動或搖擺(rocking)等重複動作,但在凱文身上,醫生並沒有看見這樣的行為,因此認為其並無自閉症的傾向。他只單純認為,凱文是個懶懶的孩子:「He's a fluffy little boy」。這裡的「fluffy」並非一般我們所指「毛茸茸」的意思,fluffy也可用來形容一個人比較溫柔或軟弱無力,但通常是比較負面的。另外,fluffy也可形容某人看起來有點肉肉的,但還不到肥胖(fat)的程度。
「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him.」是大家不斷告訴艾娃的一句話。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凱文在艾娃面前邪惡且張牙舞爪的一面。隨著凱文越長越大,他與媽媽之間的鴻溝似乎也越來越深。凱文拒絕對媽媽表露任何一點好意或一絲愛意,卻在爸爸面前展現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讓人不禁疑惑這樣小的孩子怎麼會有如此深的城府與怨念。但在第二段對話中,我們了解原來凱文至始至終都明白,艾娃並不愛他。隨著艾娃懷了第二胎,凱文似乎也預知她會將他不曾擁有過的母愛都給腹中的小寶寶。當艾娃對凱文說,就算他一開始不喜歡新寶寶,最終也會習慣她的存在。凱文忿忿地回應:「Just because you're used to something...... doesn't mean you like it. You're used to me.」。令人訝異的是,艾娃並沒有反駁凱文的這番話,卻是默認了她對凱文只是習慣,並沒有愛。
果真在艾娃誕下甜美可愛的女兒西利雅後,她對小女兒的關愛與柔情,全都看在凱文眼裡,忌妒與憤怒開始在他心中長滿如荊棘般鋒利的刺,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關係,更加難以修復。第三段台詞取自凱文和艾娃在餐廳裡令人訝異的一番對話。這時的凱文已經是個十五歲的青少年,而艾娃為了想安撫自己對凱文長久以來的愧疚感,特地在週末時帶他單獨出門打高爾夫和用餐。但這樣共享天倫之樂的安排,卻只突顯了兩人之間的疏遠與不自在,空氣中充斥著尷尬的沉默與冰冷。
當艾娃終於打破沉默地想與凱文閒話家常,凱文卻打斷她,並諷刺她的這番噓寒問暖。這段對話中有些不常見的單詞,像「wheedle」。這個動詞的中文意思為用甜言蜜語哄騙某人,而這裡凱文則指艾娃想半哄半騙地使他說出最近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對象。而在下一句話中,他用了「segway」這個字。此字由「segue」(意為繼續演奏)一字衍生而來,用於表示轉移話題。凱文預測艾娃會把他喜歡的對象這個話題轉向性教育方面的說教。他不留情面地批評艾娃的矯情,讓艾娃自以為的「quality time」瞬間變成痛苦的惡夢 。「quality time」泛指和家人、朋友或重要的人共處的歡樂時光,但對凱文來說,這樣的安排純粹只是艾娃的愧疚感作祟,對於兩人破碎的關係一點作用也沒有。
在缺乏母愛的環境下成長,凱文偏激的性格已然養成。隨著對母親的憎恨與日俱增,他會作出什麼樣不可收拾的報復行為?片中不斷出現的血色標記,預示了一場腥風血雨的來臨。艾娃洗也洗不掉的紅色,似乎也象徵著她因為不愛凱文而必須背負的罪孽。究竟凱文的所作所為,是否都該歸咎在艾娃身上?這場無解的辯證,和電影曖昧不明的交錯剪接,彼此輝映、彼此呼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