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文科」做什麼？：《愛情必修學》

 

 

《愛情必修學》描述畢業多年的傑西回母校參加恩師的退休歡送會，而邂逅了正在就讀大二的學妹莉碧。兩人由於對文學、音樂和戲劇等愛好，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即使在傑西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之後，兩人仍持續通信，彼此之間的好感有增無減。因此，當這部片在中文片名裡貼上了「愛情」的標籤，很難不讓人直覺地認為這是一部校園愛情片，期待一個酸酸甜甜的愛情故事。的確，本片以傑西和莉碧之間的情愫發展作為故事的主軸，但若只把它當作一個愛情故事來看，會錯過許多導演（Josh Radnor，亦為本片的編劇和男主角）欲傳達的訊息，那些更細膩、更值得深思的人生課題。

 

本片英文片名Liberal Arts是「人文學科」的意思（大學中的「文學院」即為College of Liberal Arts），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文科」，簡單和「理科」做出區分。文科在我們的印象中是什麼樣的學科？不外乎就是文、史、哲等「需要背誦」的科目，或某些較為極端的刻板印象，如：「數學不好的人去讀的」、「讀那個有什麼用」或「未來出路少、薪水低」等。這些看法不算全錯，舉例來說，影片中，傑西和莉碧相識不久，莉碧問傑西大學時就讀什麼科系，傑西就回答：「I was English with a minor in history, just to make sure I was fully unemployable（主修英文，副修歷史。畢業即失業的雙重保障）」。無可否認的，現今社會中，文科的專業較難找到一個所謂高薪的工作，甚至念文科的學生也常常懷疑自己所學究竟有何意義。

 

然而，另一方面，以上那些說法也不算正確，因為它們一開始就以較實用、甚至於功利（能不能賺錢？）的角度來評斷文科的價值，以致原本就不是為此目的而存在的文科顯得一無是處。講白一點，對文科的那些刻板印象，是頗不公平的指控。

 

那麼，文科的意義何在？如果讀文科等於找不到好工作、養不活自己，究竟念文科做什麼？文科及人文學科，人文學科的教育又稱作「博雅教育」，在古希臘羅馬時期被認為是公民必須配備的基本教育，以「文法」、「邏輯」和「修辭」為基礎。透過文字、語言和邏輯上的推敲，去思考「有關於人的問題以及解決方式」。沒錯，是有關「人」的問題，例如：死亡、宗教、性別、各式情感等議題。思考這些問題多半不會使人找到更好的工作、賺更多的錢。但是，身為人、身為社會公民，這些問題是不得不面對的，小至個人情感上的困擾，大至全人類的未來發展都包含在內。若以上述定義來評定文科「是否實用」，結論就變成了：只要是人，就需要文科教育。實用性極高！

 

 

 

如果還不太了解文科和它的必需性，不妨一起看一下這部以Liberal Arts為主題影片吧。一次，傑西在母校裡看到正在小憩的學生迪恩，迪恩身邊有一本很厚的書，碰巧是傑西很喜歡的一部小說。傑西原本很興奮地拿起那本書翻看，並在迪恩醒來後表明這是他讀過最棒的小說之一，不料迪恩卻冷淡回應。所選第一段對話發生在這個小事件之後，兩人再度相遇，這次迪恩停下腳步聽傑西說話。兩人討論閱讀小說的心得。

 

首先，傑西點出這本書的魅力：「My grades tanked senior year. That book was the only thing I wanted to read」。句中的tank不是名詞「坦克車」或「儲水池」的意思，也不是動詞「貯放在罐子內」等意思，而是較俚語的用法，做動詞用，為「擊敗」、「挫敗」等意。在傑西大四那一年，成績一落千丈，什麼書都不想念，只想看這本小說。傑西沒說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他沒心情念書，但是我們不難猜想，當一個人突然停止原本生活中的事，陷入孤獨、憂鬱的狀況時，想必是原有價值觀經歷了重大衝擊，不再覺得原來的生活或工作有所意義，因而停擺。當時，傑西唯一願意面對的，只有那本小說。

 

傑西更分享了那本書的作者對小說的看法：作者認為小說的目的是為了對抗孤獨（the purpose of fiction was to combat loneness）。不過他又隨即補充，另一方面，沉溺於閱讀小說似乎也可能影響到你的社交生活。傑西的原句為：「Well, on the other hand, spending most of your time with an 1,100-page book tends to put a dent in your social life」。Dent是「凹痕」的意思，例如車子被撞到後表面有了凹痕。Put a dent in something（或make a dent in something）字面意思為「在某物上弄出了凹痕」，也就是對某物造成了什麼影響，通常是比較負面的影響。很顯然地，迪恩就是這樣的孩子，心理上有一些過不去的困擾，不滿意學校的生活，因而無時無刻都沉浸在小說的世界裡，以致現實中的社交生活完全停擺。迪恩自己也同意這樣的看法，他為此現象下了一個極佳的結論：「Loneliness simultaneously increased and decreased」，意謂閱讀小說時，孤獨感是同時增加又減少的，增加是因為閱讀小說時他遠離了現實中的人事物，成了孤立的狀態；減少則是他在小說中找到了慰藉，得以打敗孤獨感。

 

「面對孤獨」是每個人在生命中一定會面對到的事，而且依上面兩位「文青」的討論結果，它是一個矛盾的狀態，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思考這些矛盾議題的過程，正是人文教育希望學生能具備的能力。你必須正視生命中許多問題，必須接受它們永遠具有兩面性或矛盾性（ambivalence），透過文字、邏輯等去發展適合自己生命的看法。這些看法呢，再強調一次，沒有對錯。

 

 

 

第二段對話裡，傑西談論為何回到母校令他如此興奮。他說，大學那段時期，感覺什麼事都有可能，未來充滿了希望。筆者的解釋有二：一，由於大學提供的多元學科，學生得以了解更多從未接觸過的領域。二，傑西在文學院（或人文類別的通識課程）中接觸到許多關於人的議題，在課程、作業或分組討論中了解到更多不同的想法，這個世界的多元令他讚嘆。不過呢，畢業後，無論再怎麼多元，都必須選擇一種生活。而生活呢，又總是令人有那麼點沮喪。

 

傑西以一個過來人的口氣，滔滔不絕地要莉碧珍惜在大學的時光，而且很遺憾地必須告訴她，她將來也得面對這些。莉碧並不完全買帳，她說傑西似乎將年輕人的時光過度浪漫化了（romanticize），年輕也有年輕的煩惱，大學生也有大學生的絕望。以一句話作結，那就是無論在人生中的哪個階段，「生活爛透了」。

 

這時傑西則輕鬆地回答：「No, a liberal arts education solves all your problems（一門人文教育課程就能解決你所有的問題）」。從這裡就能看出，如果依照中文片名翻成「一門愛情必修學就能解決你所有的問題」，那真是十分無厘頭。愛情必修學也許能等於人文教育，但人文教育不能以愛情必修學來概括，人文教育涵蓋的範圍更廣。回到傑西的話，他所指的「解決」，並不像數學公式一般，最後能有一個「等號」，並且後面接著一個「解答」。不是的，人文學科是表達、對話（包括溝通和辯論）與思考，這所有的過程都是解答，不只有最後那一句結論而已。如前面說過的，這些議題是永遠矛盾的，而包含了所有衝突的思考過程，才能提供你面對問題的最佳對策。

 

 

 

《愛情必修學》以傳道書第一章第十八節開頭：「He that increaseth knowledge increaseth sorrow.（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片中透過多位「文藝青年」之間的對話，包括傑西、莉碧、迪恩、傑西的兩位英文系教授等，呈現這些具有相似人文背景的人，在不同人生階段所遭遇的相似議題，和不同的應對心態。一方面描述當他們愈深入去探討時，往往發現的不是解決方法，而是更多的矛盾。另一方面又強調人文教育的必要性，沒錯，當你了解愈多，你會愈憂傷，但同時也表示你多了更多的選擇，能做出更兼顧全面性的抉擇。

 

從影片中，我們回到現今在我們心目中的那些「不太管用的文科」的源頭，進而理解念文科的意義何在。雖然不能使人賺大錢（文科本來就沒以讓學生賺大錢為目標來開課），卻「非常實用」。實用的程度大到，不只是文科學生必須學習，念理科、商科或醫科等各學科的人也必須學習。這裡無意做出那類科系最重要的結論，只是希望強調人文學科的功用，從它的設計來看，一開始即是關乎「人」及其所衍生問題的探討。如此看來，學習過程中，實在沒有將文科和其他類科分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