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談》Bedtime Stories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睡覺窩進厚棉被裡的暖意也變成奢華的享受,暖和的被子包著身體給人無比的安全感,覺得自己像個幸福的小孩一樣。不過身處東方世界,有不少人小時候都默默地羨慕一件事情,就是在睡覺時,總希望爸媽能夠像電影裡面外國小孩的爸媽一樣,坐在床邊,打開一盞小檯燈,翻開故事書,為他念一篇床邊故事,讓天馬行空的奇妙故事伴他入眠。英文片名取做Bedtime Stories的《天方夜談》就是一部關於床邊故事的電影,也是迪士尼與美國喜劇演員亞當山德勒(Adam Sandler )第二次合作的影片。
在電影裡,史基特(亞當山德勒 飾)的爸爸的旅館因為經營不善,被大老闆諾汀漢收購改建成大飯店,雖然諾汀漢承諾等史基特長大,他會把旅館交還給史基特管理,但是諾汀漢食言而肥,所以儘管史基特一直期待著接手飯店,他始終還是只能在飯店裡當一個修理工,眼巴巴的看著大老闆把飯店交給愛拍馬屁的飯店經理肯特(蓋皮爾斯 飾)。有天史基特的姊姊必須出遠門處理事情,所以就託史基特照顧一下他的小姪子派翠克跟姪女芭比。沒有帶過小孩的史基特雖然一開始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小兄妹相處,但是看到他姊姊為這些小朋友買的故事書實在有夠無趣,決定要發揮從他爸爸身上一脈相傳的說故事功力,好好為這兩位小朋友說個精采有趣的故事。他把自己和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化身為故事的角色,和小朋友們一起瞎掰了一堆天馬行空的情節,但他萬萬沒想到,前一天床邊故事在第二天都成真了。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那他夢想的香車、美人、還有最重要的──他的大飯店不就全部都能得到了嗎?於是史基特便期待每天晚上的到來,迫不及待得開始講一個又一個圓夢的故事。
迪士尼跟童話故事永遠脫離不了關係,從他們的第一部動畫電影《白雪公主》(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 1937)開始,迪士尼便將一部部童話故事從文字轉化為影像登上大螢幕,而童話故事中,男女主角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結尾的結局也幾乎變成迪士尼每一部動畫片、甚至是鎖定青少年兒童觀眾的電影結局的金規玉律,但是這樣的電影看多了,有時候不免對於這樣的情節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想。而到了最近幾部作品,迪士尼開始在影片情節中拿以往電影開創的傳統來開一些小玩笑,幽默之餘,也讓人覺得比較貼近我們的生活。例如《曼哈頓奇緣》(Enchanted)就讓演員艾米亞當斯穿上禮服,飾演一個形象與白雪公主相似的公主吉賽兒落難於二十一世紀的紐約市街頭,而男演員詹姆士麥斯頓則穿上緊身褲,扮演頭腦簡單、笑容燦爛的王子,奔走於大都市中,為了營救公主而鬧出許多笑話。
在《天方夜談》裡,迪士尼這次焦點的不是童話裡面英雄與美女的遭遇,而是「故事」本身─到底故事要怎麼發展才算是一則好故事呢?許多迪士尼電影總以翻開畫面上的故事書,旁白娓娓道來「好久、好久以前(Once upon the time)」做為開頭,在《天方夜談》裡也不例外,不論是史基特或是他擔任影片旁白的父親,他們都以「Once upon the night」為他們的故事起頭。但故事的結局呢?什麼樣的結局才是「合理」的、好的結局?對於從小聽了許多故事的史基特而言,故事裡面永遠都能心想事成的快樂結局總和長大之後面對的現實生活有點差距,因此,在我們節錄的第一段對話中,他將他的人生觀放進為派翠克與芭比說的第一則故事裡,告訴他們現實生活裡並沒有快樂結局,早早接受事實,將來傷害也不會覺得這麼痛。但是小朋友可不接受,他們開始幫故事中的「修理王」改寫人生,沒想到真實世界裡史基特的人生也就此出現轉機。
派翠克與芭比這兩位小朋友在電影中的重要性可不能小覷。雖然史基特的床邊故事都成真了,但是故事實現的部分大多數都是他們兩位貢獻的情節。史基特自己編出來的那些白日夢可沒那麼容易實現,要能夠美夢成真,故事情節還得經過小評審的認可才行,太扯的、太貪心的妄想是沒辦法通過他們這關的。因此,儘管史基特第二段對話的西部故事中送給自己名駒「法拉利」── 一匹比關公的赤兔馬還紅的駿馬,小朋友不接受他的故事,他也沒辦法如願以償。
第二段對話的中文翻譯摘錄自DVD的中文字幕,譯出的內容頗有討論的空間。首先,當史基特的同事米奇附和派翠克對叔叔編的故事的批評時,米奇對史基特說「There’s no arc. I’ve not learned anything」。在中文翻譯中,「arc」被譯作「寓意」,但是,在查了許多部字典之後,並沒有看到任何相關的解釋,不過,在西方的文學傳統裡到是有一個詞──「story arc」,在這個詞之中,arc指的是故事的架構,西方文學理論相信一則好的故事是由六個情節要素──「展示說明exposition」、「衝突conflict」、「加溫rising action」、「高潮climax」、「收尾falling action」、「終局resolution」──組成的,而這六個情節的劇情元素的組合恰好使得情節張力的起落猶如一條弧線,所以我們用arc來指一個有完整情節並且高潮迭起的故事架構。而這樣的概念也被應用在電視影集之中,Arc-based series指的就是有一個完整故事、長度較短的影集,這樣的影集須要知道前情發展才能繼續看下去,和每一集故事獨立的Sit-com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連續劇。因此,米奇口中的「there's no arc.」譯作「這故事很虛耶!」或許比較符合原文的語意,而後面一句「I've not learned anything」因為前文誤譯的關係而翻成「我沒有學到東西」情有可原,但是learn一字不只有學習的意思,他也代表「認知、獲悉」之意,所以這句話應該可以翻做「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內容」可能會比較貼切。
不過,這段對話中有個詞倒是翻得挺精妙的。米奇抱怨完之後,史基特哀怨的說他不知道他竟然還要演「After School Special」給這兩個小傢伙看。After School Special一詞是由美國電視台ABC(American Broadcasting Company)所創造的,同時這也是此電視台一則在1972年開播的節目的名稱,這節目播放一些與時事有關的青少年電視電影,而播出的時間就在學童放學之後,此後這個詞就泛指這種在學童放學時段播出的教育性電視節目。因此,考量到影片中派翠克與芭比的年紀,將這詞翻做「水果奶奶」其實是非常在地化而且貼切的。
床邊故事(bedtime stories)與童話(fairytales)常常一同被歸類在兒童文學(Children’s literature)之下,閱讀童話在西方世界有非常悠久的歷史,它從一個全家人在晚上齊聚壁爐邊聽故事的活動,演變到今天成為睡前親子零距離互動的親密時刻;而故事裡的世界也從王子與公主居住的中古世界,變成驚奇不斷、令人嘆為觀止的奇妙國度。但是這個文類也不斷的在演化,在今日,在床邊故事時間裡不再只是家長拿著故事書照本宣科而已,目前有越來越多的童畫書的設計都不斷的鼓勵兒童一起來說故事。因此,故事書可能只會透過圖文提供一些必要的故事元素,剩下的部分就靠孩童發揮想像力完成整個故事,就像《天方夜談》一樣。在這樣的故事中,小朋友有權力決定情節的發展,而且故事裡什麼光怪陸離的事件都可能發生,就像是在本文最後一段節錄的對話之中,派翠克在史基特的故事發展到最浪漫的時刻時,突然插進一個不相干的人物一樣。而電影不斷讓小朋友設計的故事情節成真的安排也是在告訴大人要重視、鼓勵小朋友的想像力,不能因為不合常理的情節就否定孩童的創意。
在《天方夜談》裡,除了能看到迪士尼在成為童話故事專家之後開始思考與探索童話故事的新的可能性之外,這部電影更是驚喜連連,在電影《記憶拼圖》(Memento)擔任男主角的蓋皮爾斯一向給人陽剛味十足的硬漢形象,在本片中他不計形象的演出讓人跌破眼鏡,不禁覺得需要重新好好認識一下這位男演員。而本片的劇情設計真的很有創意,史基特跟經理肯特發表簡報的那一場戲可說是本片最經典的場景,畫面與情節內容的衝突之下產生絕佳的戲劇效果,而正是這樣的創意,使得這樣一部童話類型的電影成為一部真正屬於新時代、走出舊框架的迪士尼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