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女》Pygmalion

“Pygmalion”原為名作家蕭伯納的劇作，故事中的古羅馬雕刻家皮麥利安（Pygmalion）一生不近女色，卻愛上自己的作品。後來這齣劇作被拍成電影，雕刻家變成了一個自視甚高的語音學專家，而女神雕像則變成一個賣花的女孩。如果我們對於社會地位的概念是平行的「各行各業」；那三０年代英國社會所抱持的是垂直的「階級」觀念。本片一開頭就用場景設置把這種意識形態直接勾勒出來：伊萊莎蹲在劇院前等著散場的人們出來即叫賣花朵，當時歌劇是專屬於中產階級以上的消遣活動，因此這些穿燕尾服和晚禮服的人們和衣衫襤褸的伊萊莎立刻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裡就是希金斯教授初識伊萊莎的地方，他的語音學專長讓他一句話就能聽出一個人的家鄉在哪裡，彷彿他的耳朵裝了語源辨別外掛程式似的。就是伊萊莎動物般的吼叫聲讓她和語音學專家希金斯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第一幕在劇院前算是讓本片重要的人物都露了臉。當曲終人散，伊萊莎拿著希金斯給的小費毫不客氣地跨上一位男士為自己家人招來的計程車時，他說了一句“I’ll be dashed!”乍看陌生，也許大家比較熟悉意思相近的“I’ll be damned!”要再淺白些，就是“Shit!”伊萊莎的不拘小節顯然不見容於當時的上流社會；然而那種附庸風雅的社會風氣教育人非得用一整個句子不留痕跡地表達排泄物似的心情。本片的譯者翻成「我會生氣的」。與其說是誤譯，不如把這句話看作「不口語」。我們沒人是這麼說話的；但要記得，「賣花女」的時代背景並不是21世紀。各位可能和我一樣，還是覺得這句話怪怪的；那麼如何把話說得不俚俗卻又夠淺白？可以試把自己放入電影情境再想應對：「妳怎麼這樣？」或者「妳真沒教養！」這會是我當下的反應。


　　


皮克林上校是希金斯在第一幕劇院前結識的同道中人，他受邀到希金斯的家。教授想介紹他那台可以出奇不意把別人聲音錄下來的機器給新朋友，於是興致勃勃地說“for unsuspicious victims”這裡翻得很長：「為了不會起疑心的犧牲者設計的。」翻譯字幕最終的目標是達到省字又清楚表達句意，因為我們說話的邏輯就是能省則省；況且觀眾要欣賞美麗的演員們，並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去消化冗長的字幕。這句對白的原文就已經不好消化；如果不從字面上翻，而以句意翻譯呢？不起疑心的犧牲者，其實就是出其不意被錄下聲音，也就是「這可出其不意錄下人的說話聲」當然這句的重點強調出其不意；若考慮強調犧牲者也可翻為「這可錄下不知情受害者的聲音。」以上只是我的想法，真正要了解的是，翻譯沒有標準答案，對不同事物的強調會影響同一句話的翻法。


　　


“We’re the men of the world.”這句話乍看很難判斷語義。希金斯對他的朋友說此話時，他們正在討論他改造伊萊莎的影響。這橋段以上下文也很難推敲出句意，但原譯者幫了一個大忙「我們是見過世面的人，」放在這種情境的確很適合。「賣花女」的時代背景中，希金斯教授這種身分地位的人經常有機會出席政商名流的聚會場合，甚至動輒和國際間的官員交流，因此「見過世面」即顯示了他們的見多識廣；相對地，我也曾看過“man of the world”被翻作「普通人，」說話者強調自己不過是塵世的一份子，但若以上述前提看來，「普通人」比較不像希金斯等人對自己的定位。


　　


改造伊萊莎就是為了讓她以一位淑女的姿態與伊麗莎白女王見面，更向全上流社會證明希金斯的功力；而這兩樣他都做到了。一位自認是希金斯得意門生的男士也目睹了改造後的伊萊莎，為了向老師展示自己的功力，他想由口音猜伊萊莎的家鄉，只可惜大錯特錯，卻反而給了希金斯更多成就感。於是他得意洋洋地回答“Have it your own way, my student.”這裡被翻成「真不愧是我的學生。」其實希金斯說此話應是帶著嘲諷的意味，只是光從字面也許不能立即感受到，像我一時間還以為他真是在佩服這個半吊子呢！假如翻成「你高興就好」或者「隨你說吧」會不會比較凸顯諷刺的口吻？


　　


我最喜歡看到有人能把洋人話翻成大中華美感獨到的成語。參加完女王的宴會，希金斯教授的改造驗收算是大成功：伊萊莎讓全場貴賓眼睛為之一亮。回到家中後，希金斯得意地對朋友炫耀“I’ve created this woman out of squashed cabbage in common garden.”從字面看來很有趣，他玩了一個大比喻，使得翻譯工作無法直接就這句原文著手。可以先從上下文推斷：臭屁的希金斯毫無疑問是在讚賞自己的改造功力。這般的自我陶醉要如何以「菜圃裡的爛捲心菜」清楚傳達呢？捲心菜之於我們這些東方人甚至不及地瓜葉來得家常；但孔子不是說過「朽木不可雕也」嗎？這裡原翻譯轉得漂亮：捲心菜伊萊莎轉換成朽木伊萊莎，於是這句話成了「化腐朽為神奇，」還顧及了語言學家文謅謅的本性。


　　


翻譯之餘，也多看看古今中文著作吧！裡面載錄著許多優美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