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也是政治－《疑雲殺機》The Constant Gardener

《疑雲殺機》真是糟透的電影中文「藝名」，原片名為〈The Constant Gardener〉，意思應為持續辛勤的園丁，指的就是本片男主角，英國外交部駐肯亞高級專員賈斯汀奎爾；和滿腔熱血激進活潑的年輕妻子泰莎不同，賈斯汀儼然是英國紳士的最佳典範，謹守禮節，盡忠職守，醉心於花園工藝，安然自處於人畜無害的花草世界中，將自己隔離於非洲新興世界的紛擾；但花園其實只是他的避難所，面對妻子在當地醫院分娩痛失初生幼兒而更加積極調查第一世界藥廠在肯亞的人體藥物實驗，賈斯汀無力阻止，但泰莎為保護他的官方職務也不願讓賈斯汀捲入，兩人似乎漸行漸遠。泰莎與平日工作伙伴─當地肯亞男性黑人醫師─的意外遇害，摧毀了賈斯汀的小花園，為了不辜負愛妻的志業，為了彌補他的逃避萎頓，賈斯汀必須離開他個人的小花園，踏進第一世界國家政府與大企業權力勾結利益交換的髒污世界，查明愛妻死亡的真相並完成她未完成的遺願。

本片改編自著名間諜小說家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e）的同名小說，導演攝影搭檔則是以《無法無天》一片成名的梅瑞耶斯與查隆（César Charlone）。由於是描寫外交部門中的醜聞，片中官員們所使用的語言極盡隱晦，充滿弦外之音，徹底展現所謂外交辭令的政治；相對地，泰莎與肯亞當地居民的互動以最簡單的英語單字會話構成，每一個笑容與眼神的交流都能超越語言隔閡；情感表達直接銳利的她，在外交部聚會上針對高官權貴的挖苦控訴則是辛辣無比。男主角賈斯汀則是個本來話就不多的角色，溫和保守的他與泰莎形成強烈對比。事實上，泰莎幾乎是本片中所有男性的救贖，她是當地貧民窟居民口中的「泰莎媽媽」，甚至賈斯汀的上司都願意為了她洩漏情資，但她的母性大愛終究不敵男性主導世界的權力鬥爭與利益糾葛，只有賈斯汀還懷抱著回憶與強烈的情感，追隨她的腳步。

如此辛辣的議題，在這對導演攝影搭檔拍攝之下，成為批判力道既強，卻又傷感優美無限；在攝影及剪接上都是絕對上乘之作。不是《無法無天》中那樣手持攝影機跟著角色滿城滿街地奔跑衝撞，這回梅瑞耶斯的「動態」更上一層，將現實與記憶、當下與過往、劇情與記實，利用不同攝影媒材與色調做了完美的結合，時靜時動；色彩豔麗、光線充足鏡頭下的赤色非洲大陸與冷靜疏離、偏藍濾鏡下的第一世界，非洲貧瘠的大地與大都會裡冰涼的鋼鐵建築，都有了生命與表情，協力訴說導演對第一世界剝削的控訴。要說賈斯汀是為了公理正義而接續愛妻未完成的調查，不如說是他對愛妻的愧疚與遲來的覺醒使得他義無反顧地投入這場會讓自己喪命的追逐；他追逐的是泰莎的身影，泰莎要他「回家」的呼喚，因此兩人各種親密的記憶糾結在這巨大醜陋的真實之間，而只有泰莎是他唯一與最終的家。這回梅瑞耶斯並非以小博大，也不是以愛情故事包裝政治題材，而是將人性的陰暗面，從個人層次的逃避軟弱到結構層次的組織剝削，通盤徹底地、剖析批判中又情深款款地巧妙呈現在觀眾眼前。而他對第三世界一向的關注與熱愛，除了從民族誌一般的攝影風格與感染力極強的部落音樂中展露無疑，團隊在肯亞拍攝地點當地興建了小學、診所等公共設施，為他的政治立場做了最有力的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