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宇宙中的微小人生:《罪與愆》Crimes and Misdemeanors

137
2015-03-04

裘達 (Martin Landau飾)是一位成功富有、德高望重的眼科醫師,從小在宗教氛圍濃厚的猶太教家庭中成長,但學醫的他更相信科學,上帝對他來說是奢侈品。看似平穩無波的生活,卻受到他歇斯底里的婚外情對象所威脅,於是他痛下決心雇用一名殺手,像按下一個按鈕,輕而易舉地把一條人命捏死。從此裘達內心飽受煎熬,深怕被上帝凝視一切的眼睛看見而受到懲罰,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沒有人懷疑他,裘達帶家人去旅行、舉辦餐會、發表演講,命運似乎簡單地轉了一個彎。另一方面,克里夫 (Woody Allen飾)如同他一貫的滔滔不絕的紐約知識份子形象,但更憂鬱、更不如意。片中他扮演一位不得志的紀錄片導演,透過每個月重看一次好萊塢經典歌舞片《萬花嬉春》(Singing in the Rain)來激勵自己、送給外甥女書本以達到自我感覺良好,夢想著改變世界卻只能幫他討厭的庸俗電影節目製作人萊斯特拍一部造神般的紀錄片,而克里夫所仰慕的聰慧女子,卻背棄了他和萊斯特訂下婚約。



開頭引述的這段旁白出現在整部電影的最後一場戲,由已死去的李維教授說出,但僅是旁白而和故事無關,畫面上配合一對猶太新人的婚禮,使整部電影在刺骨的窒礙之中,仍能看見透出鵝黃色燈光的出口。李維教授是克里夫最想拍攝紀錄片的對象,他經歷過乾渴的戰爭、走過苦澀的谷底,總是宣揚仁慈、肯定人性,卻突然留下三言兩語、草草跳樓自殺,非常沉重的一擊。做為一個克里夫仰慕的哲學家,李維教授在片中只說過兩次話,而且只出現在錄像之中而從未真正「現身」,一次關於愛情的矛盾、一次即是上面引述的片段,卻成為了烙印在觀眾心中最深刻、最溫暖的言語。



「上帝存不存在?」可能是這部電影最想探詢的核心問題,其中一幕猶太人逾越節的聚會上,一位不信神的女人甚至大剌剌地說出:「道德只為需要它的人而存在,從來就沒有什麼東西刻在石板上。」(Those want morality, there’s morality, nothing’s handed down in stone.)這樣的虛無主義論調;也有堅信一切生活意義始終依循道德的護神論者,我們不需要選邊站,卻需要理解角色在一套想法支持下行為的意義。裘達終究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也選擇越過道德上的良心譴責,而能夠繼續在社會上游刃有餘;反觀克里夫,僅僅是不滿自己的婚姻和工作,想追求愛慕的女子,討厭自大庸俗又滑稽的萊斯特,但誰沒有對旁人抱持過小奸小惡和偏見呢?他卻在極微小的自我滿足之上,承受了既不如意又狼狽的沉重人生。電影最後,克里夫因失意和失戀而放棄式地買醉,裘達靠近他並告訴他自己的謀殺故事,克里夫說:「他必須要自己承擔這個責任。」(He is forced to assume that responsibility.)裘達則回答他:「但那是虛構的電影,你看太多電影了,我說的是現實。如果你想看快樂大結局的話你就去看好萊塢電影吧!」(But that’s fiction. That’s movies. You’ve seen too many movies. I’m talking about reality. If you want a happy ending you should see a Hollywood movie.)電影應該提供令人滿意的快樂結局?抑或教導觀眾一課?這個問題可能無關緊要,Woody Allen兩種都嘗試過,也都在兩種結局中安插了受到世俗愛情、人生命運種種困擾的男女。這些男女,每一個都帶著私心和算計,都渴望在愛人的眼中得到肯定,以微小的姿勢相互牽涉,相濡以沫,不論成功或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