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美少女的反叛：《幽靈世界》(Ghost World)

艾妮和瑞貝卡是一對剛從高中畢業的古怪少女，也是一對好友姊妹淘，她們正在一家咖啡屋中翻閱報紙廣告、討論之後要租哪一間房子。但是艾妮心不在焉，回想著剛才在「車庫拍賣」（garage sale）買了一張老藍調唱片時，所遇到的那個賣家，一位怪叔叔席莫（Seymour）。

這一場戲是她們這對閨房死黨密友第一次產生了輕微裂痕 的時刻；Daniel Clowes的同名漫畫原著，就是在講述這一對古怪少女慢慢分道揚鑣的故事。瑞貝卡積極地想要擁有自己的住處或房間 ，開啟嶄新的生活，好脫離那一段被各種笨蛋充斥、無聊透頂的高中生涯。而艾妮則似乎開始被這一位怪叔叔所吸引了，因為她痛恨所有主流因此無聊的事物，但席莫恰就好是這些無趣事物的對立面。畢竟，「反叛無須理由」（rebel without a cause，這也是詹姆斯狄恩《養子不教誰之過》的片名）；只不過，艾妮背離成人常規的方式，同時也背離了主流的青少年次（反）文化， 例如 「吉他、運動、還有偽波西米亞 （guitars, sports, pseudo-bohemia）」：她的叛逆反而帶有一種奇怪的「懷舊」（nostalgia） ─ 怪叔叔的那些老唱片、過時、古怪，對艾妮而言，實在很有異國情調、而且很酷（cool）。兩個少女就在席莫的出現之後，逐漸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不過，這並不是說，她們一個變成了保守份子，而另一個就是前衛；她們其實採取了不同的反叛策略。

另一場可以看出她們不同反叛方式的戲，發生在一家唱片行裡。艾妮把頭髮染成全綠，卻被店員取笑：「They didn’t tell you that Punk Rock is over ?」 （沒人告訴你說龐克搖滾已經玩完了嗎？），接著這個世故的店員繼續揶揄：「Want to fuck up the system? Go to business school. Get a job at some big corporation, and fuck things up from the inside.」（ 想要顛覆體制嗎？去上商業學校吧。之後在大企業裡搞一個職位，從體制內部去顛覆體制吧。） 和艾妮不同，瑞貝卡非常清楚涉個社會運作的機制，而且知道如何去利用這個體制：既然布爾喬亞的服裝是暢行無阻的，那麼就披上這張羊皮混進去，之後再從中獲得你所要的，包括你的夢想和理想。於是，當艾妮因為一直諷刺地大開顧客的玩笑，上工一天就被影城的老闆開除時，在連鎖咖啡店中當女服務生的瑞貝卡，慢慢地熟悉了如何和客人打交道、應付這個世界。瑞貝卡是由當前爆紅的史卡莉喬涵森 （Scarlett Johansson） 所飾演，這個角色似乎也隱喻了她本人鏡頭之外、在現實世界中的星運亨通，同時也和她的明星形象也有所呼應：她不只是天真無知的金髮美女，卻也非常懂得運用自己的魅力，她的演技有目共睹也愈來愈成熟純青。

Terry Zwigoff的這部作品，雖然可以說屬於時下流行的校園YA片類型（young adult），但他加強聚焦的，其實是高中畢業、即將進入大學或社會的「轉大人」（coming of age）的過渡階段─這反而比較像台灣新電影中那些男孩「等當兵」那一段短暫時間中的故事。這兩個古怪少女，雖然也是四處遊蕩，計畫著未來、遇上一些啟蒙片刻，但是比起那些等當兵男孩們不是幼稚地打架（或者加入黑社會而發生悲劇）、就是等不及以嫖妓作為過渡儀式（ritual of passage）、在做兵之前就要宣告男子氣概，這兩位少女顯得成熟深沉多了：她們主要以語言，而非身體，去迎向現實世界中的象徵秩序；但她們不是禁慾者、也不是和自己的身體疏離，她們也很懂得性是甚麼，知道如何和何時上床或自慰（ 瑞貝卡甚至讚揚了“the miracle of masturbation”），但是性對她們來說沒有甚麼。於是，這部片在她們對於世界和現實的嘲諷、玩笑、簡潔卻洞澈的評論之中，顯得字字珠璣，讓這部片成為熠熠生光的小品經典。她們確實非常古怪，但這種古怪（weird），卻能讓發條鬆懈、讓束縛鬆綁，讓我們重新思考自己要的是甚麼、要反叛的話應該如何反叛、以及反叛的意義究竟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