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在地元素,堅持講臺灣的故事──專訪《馗降:粽邪2》監製鄒介中、導演廖士涵
2018年暑假,臺灣民俗鬼片《粽邪》上映,以三千萬製作規模,拿下五千萬票房,表現不俗。監製鄒介中、導演廖士涵,再率領幕前幕後原班人馬推出續集,提升製作規格之外,更邀請金馬影帝李康生、《菠蘿蜜》聯合導演暨知名劇場工作者陳雪甄加盟主演。2020年,《馗降:粽邪2》選在9月2日中元節檔期上映,不畏疫情影響,又遭逢《天能》、《變種人》、《花木蘭》等好萊塢大片同期競爭,力求在逆境底下做出一番成績。
《馗降:粽邪2》延續上集故事,描述自從一次「送肉粽」1發生意外後,具備天命的火哥(李康生)自此一蹶不振、離群索居。直到多年前重創火哥信念的泰國邪神「鬼師父」捲土重來,具有靈異體質的年輕女孩佳敏(許安植)前來求助,終讓他必須面對心魔,重化鍾馗身。
身為臺灣較少產製的續集電影,《馗降:粽邪2》針對《粽邪》的優缺點做出哪些調整?疫情當前,電影團隊的發行佈局又有甚麼規劃?《放映週報》特別專訪了監製鄒介中與導演廖士涵,請他們兩位一同向讀者分享背後想法。
(以下為專訪節錄,經作者編排整理)
──先請教兩位,《馗降:粽邪2》的企劃如何誕生,又從這個系列看到甚麼潛力?
鄒介中(以下簡稱鄒):其實,《粽邪》最初並沒有續集計畫,我們原先只是想找一批新團隊,來把一個案子做起來,包括導演、編劇、攝影、美術,《粽邪》都是他們第一支主要負責的劇情長片。可以說是誤打誤撞,電影結局做伏筆,只是希望留懸念,讓觀眾看完有個恐懼也好、有個話題也好。當然,票房成績不錯,後續也有很多支持我們的觀眾,我就與導演討論拍第二集的可能性,還有如何修正它的不足處。連同宣傳、發行,《馗降:粽邪2》的預算增加不少,目前預計超過四千萬。
廖士涵(以下簡稱廖):續集剛開拍時,我最早得到的訊息是預算跟第一集一樣,但是劇本規模比第一集大,要不是監製力挺,可能會很辛苦。到了後期,後製與宣傳超支不少,資金缺口都是由監製來想辦法填。
第一集《粽邪》企劃最早開始發展,故事是講一群直播客去拍鬼屋,是這樣的一部鬼片,那個故事對我來說太好想像,也不太有趣。所以,我就跟監製提出,我剛好知道彰化有一個「送肉粽」的習俗,時至今日都還存在,問他敢不敢拍。他很感興趣,我們就一起往下做。
這次《馗降:粽邪2》的故事談鍾馗,我想更往下探討宮廟文化。其實,我真心覺得臺灣要走出自己的路,就要從自己的文化去挖掘。才能找到有別於好萊塢、泰國、日本恐怖片的特色。宮廟文化題材就很有共鳴,與臺灣人的生活經驗息息相關。我希望找出共感與溫度,這是我創作的初衷,做出來的電影要能緊扣這些元素。
──既然《粽邪》系列的核心概念是由導演提出,那您在編劇階段是否也有參與?
廖:劇本我們都是一起討論。第一部《粽邪》,製作方希望有些設定不能放掉,譬如「校園霸凌」是最早的故事設定,原本故事是用直播客拍鬼屋,去帶出過往的霸凌事件。我把「鬼屋」換成中部習俗「送肉粽」之後,就跟編劇討論,如何加入這個元素,還能扣回製作方要求的霸凌主題。
續集《馗降:粽邪2》最早開始的故事籌畫,有找到一些新元素,例如毒販、走私集團會祭拜的泰國「鬼師父」2,以及臺灣的「椅仔姑」。但很快,我們發現故事走不通,因為一方面希望保留「送肉粽」這個習俗在電影裡的重要性,另一方面還希望把鍾馗這個大的icon拉進來,編劇過程費時一年多,一度我們都想乾脆放棄「椅仔姑」,但它又是一個臺灣較少人知道的習俗,很特殊,有點像是碟仙,我捨不得放棄。
後來,我遇到大學時期的老師盧非易。老師幫忙我們看劇本,提出很多直接的意見,還提供「鍾馗嫁妹」的典故,講鍾馗派遣小鬼在妹妹身旁保護她。用這個典故,我們就可以去把「椅仔姑」的元素也連起來,主角火哥要保護佳敏,又無法直接出手,於是請椅仔姑來保護她。劇本後來也以泰國邪神「鬼師父」來做反派。在宗教禁忌上面,我們很小心,許多符咒的畫法都有請宗教顧問協助鑑定,哪些可以使用、哪些不行等等。
──前面提到,《馗降:粽邪2》希望修正《粽邪》的不足之處,想請問兩位,不足之處是甚麼,又要如何修正?
鄒:《粽邪》有收到一些觀眾的意見,我們第一個有共識要加強的,是要讓續集更恐怖。另外,我們也針對很多細節去做提升。有不少觀眾反應第一集的法師在結尾太弱,這次續集,我們便直接以跳鍾馗的火哥做主角;《馗降:粽邪2》的音效也請到杜哥(杜篤之)來做,杜哥之前有做過泰國、香港鬼片,但這是他第一次參與臺灣鬼片。影音效果方面,續集更比《粽邪》多出接近兩百顆特效鏡頭。
廖:杜哥做很多調整,把一些原本的音效拿掉,然後再做新的進去。佳敏在家中被驚嚇的那場戲,杜哥就調整的很好。就是佳敏起床之後,發現姨丈在吃雞爪的一整場。原本有些鬼進來的音效都被拿掉,杜哥會判斷怎麼維持氣氛。最後,鬼師父現形的關鍵場,我們也試很久,包括角色要做出爬行感、煙竄進去,聲音又要有甚麼樣的質感?鬼師父現形的聲音又會是如何,等等。
我們試了很多效果,有時候杜哥做出一種,我提出另一個想法,他又會再試另外一種。杜哥非常願意幫助新導演實現創意,他為這部電影加很多分,也能看出聲音的層次,不只是「做好做滿」,更會去觀察整體節奏,對於哪裡該放、哪裡該收,判斷很精準。
──兩位提到希望續集更恐怖,讓我們想到,之前採訪本片剪輯高鳴晟,他曾表示他在這部片是嘗試先剪嚇人的段落,可否也談談剪輯環節對這部電影的影響。
廖:因為我們是打橫來拍,剛開始給他的是發生在劇情後段的素材。他就照著劇情邏輯去剪,到最後,他才收到玉蘭阿姨段落的素材。收到這批素材之後,阿晟嚇得半死,要一邊放佛經一邊剪,還要助理陪(笑)。但也就是這批素材,讓他整個剪輯的邏輯都跟著轉變,決定要從阿姨這個段落開始剪,因為他覺得這段最精采。
阿姨的故事發生在第二幕,也就是說,阿晟是把第二幕先剪完,再來看一三幕怎麼配合。我覺得他這個想法蠻好,所以他完成之後,我也照著這個邏輯跟他去修。哪些東西要走快一點、哪些東西要留多一點?可以說,玉蘭阿姨的整個段落,我們幾乎是完整呈現,其他情節就是跟著架構去配合。高鳴晟也一直在鑽研工作方法,剪輯《粽邪》第一集的時候,他就用顏色標籤拉開時間軸來觀察,藉此區分驚嚇橋段與一般情節,用視覺化的方法確保電影沒有冷場,到這部《馗降:粽邪2》,又換了我們前面說的這種方法來剪輯。我相信這就是工作經驗的累積,我們需要足夠的類型來培養這種工作經驗。
──玉蘭阿姨這個角色在劇中戲分非常吃重,前面提到她是最嚇人的部分,想先請教邀請陳雪甄在片中身兼表演指導,並演出這個重要角色的經過。
廖:其實有些巧合。一開始只是邀請她來擔任表演老師,她前幾年大多是待在劇場,表演能量很飽滿。我在擔任電視劇《波麗士大人》(2008)製片時就已經認識她,那時有找她來客串一個角色,後來我自己出來當導演,執導短片也有邀請她演出,譬如《降生十二星座》(2015),直到《樂園》(2019),我才邀請她來擔任表演老師。這次《馗降:粽邪2》,我發現她很適合玉蘭阿姨這個角色,雖然她很怕鬼片,但後來還是邀請她出演。
我非常希望她能在金馬被看見。她在片場身兼表演老師與演員,每一次試戲都來真的,毫無保留。為了要讓對戲演員知道她會出甚麼招,確認大家的反應,每次都用盡全力。
──在驚嚇橋段裡,本片有許多諸如附身、中邪等等複雜動作需要配合,這個部份應該也非常仰賴工作團隊的經驗累積?
廖:「椅仔姑」那場戲,在桃園的一棟物流中心拍攝,是個已經廢棄的蚊子館。拍那場戲,對兩位女演員(許安植、夏紫薇)是很大的挑戰,當天的鋼絲也有很多狀況。這場戲是拍兩人按照一個圓弧形的路線被拖行,聽起來很簡單,但後來發現不是,一個場地要設計不同的點,轉過來之後才可以照著線走,其實很困難,兩個人就這樣抓著椅子在地上被拖。幾秒鐘的戲,我們弄了一整個半夜,還差點拍不完,因為一看已經天快亮了。
技術團隊完全是當下跟我在試想法,因為以前沒有經驗,大家都不知道怎麼拍。所以,還是要說,這樣的電影需要經驗累積,需要大家一起來練功,問題出在我們的基礎數量不夠。臺灣電影就是校園青春、社會關懷,觀眾偶爾想看刺激一點、恐怖一點的,就只好去選擇好萊塢電影。對我來說,我是感覺很可惜,因為臺灣真的有太多在地好故事。
──是否能就臺灣電影「在地元素」的發展,請導演多分享一些看法?
廖:我不喜歡太天馬行空的東西,這是我的創作初衷,我要把事情問出一個所以然。電影裡面去談「天命」跟「中邪」,我們開拍前,宗教顧問龍哥也給我們看一些他在處理的中邪案件。因為拍鬼片,我認識很多通靈老師,以前的我對這些事情半信半疑,後來卻發現有些東西很難不相信。我希望把臺灣特有的元素拿出來,給大家看到,不然大家都只是在討論國外做過甚麼,就往那個方向去做,對我來說不需要。
幾年前,我家人碰到親身遭遇,請了兩位老師來處理。第一位是九天玄女體系、第二位是濟公體系,可能不好說這要怎麼發展,但他們各有各精彩的故事,關鍵是這些故事都很貼近我們彼此的生活,會有共鳴。
──那麼,對於打入國際市場的期望,《馗降:粽邪2》目前有何規劃?
鄒:這次電影成片比較晚,之前差點趕不及報金馬,今(24)天中午是第一場媒體場,我現在也還在與各個版權方洽談詢價,都還在進行。《粽邪》第一集在新加坡、馬來西亞、香港都有上院線,《馗降:粽邪2》當然也想走國際市場。不過今年比較特別,疫情變化太大,以現在局勢來說,其他國家的院線系統這次應該都不考慮。但近來OTT平台的價格越來越好,特別是跨國平台都越出越高,是另一個機會。
鬼片在海外有一定市場,特別是有臺灣文化特色的恐怖片,東南亞市場意外地喜愛,《粽邪》其實有許多新馬的粉絲,第一集在馬來西亞上映時,還出現東馬、西馬的粉絲在爭執上映地點。原先,我們看準這個方向,與mm23溝通,要讓《馗降:粽邪2》在一些國家同步上映,當然現在也都取消。總之,疫情對市場衝擊非常大,只能說,我們也還在試一條可行的路。
──最後,不免俗要問問兩位對這套系列電影未來的期望,未來有甚麼計畫正在進行嗎?
鄒:我還不會喊說要把「粽邪」做成一個IP,因為要做「宇宙」,代表你有市場去執行,這個我覺得還太早。眼下還是希望我們先把每一部電影都做好。
廖:如果可以往下開拍第三部《粽邪》,其實我已經對故事有想法,但現在還是先保密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