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向命運低頭,找到自由的一片天——專訪《天之茶助》導演SA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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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6

在人生中,一次萍水相逢可能是巧合,但當我們和某人、某地再次相遇,這究竟是機率,或是命中註定?甚至,難道我們生命中一切的偶然,都是上天早安排好的必然?相信許多人的心中都曾經閃過這樣的疑問,包括日本電影《天之茶助》的導演SABU。

繼2013年隨著《白兔玩偶》應高雄電影節之邀來台,這次SABU在新作開拍前一刻,特別抽空帶著《天之茶助》旋風造訪高雄,在短短兩天行程中,他還遇到曾在德國初次認識卻多年不見的喜劇導演維特漢彌爾。對他來說,一趟難得的高雄行竟然還能遇上更難逢的際遇,背後似乎有著上天的安排。也就是生活中種種如此的剎那,成了SABU創作《天之茶助》的動機。雖然本片起於對於命運的探問,但卻不向宿命低頭,而是鼓勵觀眾堅定意識,便能掌握改變命運的契機,連上天都會幫忙。

《天之茶助》有著奇幻的開場。主人翁茶助是天國裡的茶番頭(侍茶長),他一邊為天官們奉茶,一邊看著他們埋頭在天書寫下世間凡人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有的天官文筆乏善可陳,也有人妙筆生花,寫下令人愛不釋手的「角色」,但每個天官下筆之時又會影響著其他人筆下的人物。也正如觀眾總希望電影中苦命主角獲得命運之神眷顧,當茶助見到自己喜歡的一個角色「百合」因另一位天官無能文筆,成為犧牲品,他便應主掌百合命運的天官之求,下凡挽救百合既定的命運。而天國裡「正義聯盟」的天官們則透過他們筆下的角色給予在凡間的茶助暗示與協助,讓茶助和他們筆下的魯蛇小人物聯手,一起扭轉百合原本荒謬的悲劇結局。


《天之茶助》劇照。(天馬行空提供)

人算不如天算的籌拍過程

《天之茶助》改編自SABU自己撰寫的同名原著小說。雖然導演曾經將日本左翼名著《蟹工船》、人氣漫畫《白兔玩偶》搬上大銀幕,但這次自己不但首次嘗試寫小說,還要再將之改編成電影,這還是SABU的第一次。SABU解釋,這樣的作法一開始是為電影籌資的手段。當今日本電影多半改編知名小說與漫畫,因為原著帶來的票房基礎能贏得投資者的信心。「我也算有一點知名度的導演,發表自己的首部小說應該能造成一點話題,相信對之後的電影籌資比較有幫助。」當初的SABU這樣計畫著。

原想等出版小說後再進行電影籌資的SABU應該沒想到,當他將「先發表小說再改編電影」的想法告訴出版社之後,社方反而希望以「確定將改編為電影」做為SABU首部小說的行銷亮點。為了確保電影一定能夠開拍,這下SABU只得趕快回頭尋找電影的投資者,《天之茶助》的拍攝反而也因此提早拍板了。意外的發展讓拍攝勢在必行,但為了確保資金順利到位,製作團隊只能採保守策略,將這部有著許多奇幻元素的電影預算下修到一般長片的資金規模。因而導演開玩笑說,在預算限制下,他只能呈現「簡易版」的天國。但這樣的結果,反而讓《天之茶助》不大量依靠特效,只運用燈光與攝影手法來呈現劇本中的奇幻元素,讓電影中cult片味更加凸顯。

從原著到改編,《天之茶助》最大的更動莫過於故事的場景,本片全程在沖繩取景,但細究劇情,便可發現這個故事其實放在日本任何城市之中都能成立,而原著也是以新宿的鬧區做為舞台。但SABU為何對沖繩如此情有獨鍾?原來這也可說是命運的安排。SABU完成小說後,和家人移居沖繩,在沖繩生活的時間裡,SABU越來越受當地生活方式與傳統文化吸引,例如沖繩特有的祭典「愛伊薩祭」,這個祭典為迎接「祖先神」重返人間,有許多和天界互動的儀式,加入這樣的元素,也讓《天之茶助》的劇情設定更為完整,因而在改編的過程中便決定將故事舞台從熱鬧的新宿搬到祭典中的沖繩。 也因此,當電影中的茶助下凡那一刻,他正在進行擾亂天際儀式的祭典隊伍中,正好為茶助的下凡加深了神話色彩。

純真卻又兇暴的松山研一

《天之茶助》也是SABU和松山研一繼《白兔玩偶》之後再次合作。巧的是,松山研一在這兩部片之中都扮演了一個守護弱者的角色,談到松山研一給人的形象,SABU說起初其實是他在拍《白兔玩偶》時,看著松山研一頭自然捲的頭髮,覺得他的外型很適合演黑道角色,當時便和松山提出這樣的想法,松山也一口答應,而《天》片裡的茶助前世恰好混過黑道,因此思考角色人選時第一個就想到松山。另一方面,SABU也說松山的外型與個性讓他看到一股純真的氣質,更有著守護他人、堅強的一面,但他的表情有時又透露出兇暴的一面,這衝突的雙面形象吸引著SABU,也讓松山成為詮釋茶助一角的不二人選。


圖:SABU(左)與松山研一在《天之茶助》拍攝現場。(天馬行空提供)

和魯蛇並肩作戰的創作者

若我們將松山研一在《白》、《天》兩片中的角色性格設定,對照SABU過去作品的主人翁,可以發現SABU的創作焦點在這十多年間似乎經歷過三階段的變化。和SABU談起這些創作上的轉向,導演笑說總是有人和他聊起他的創作視角時,他才發現自己有這樣的轉變。對於SABU而言,他認為自己的拍攝題材總是很跳躍,每次都會擔心自己的作品是否變化太大,談到自己創作的焦點,SABU表示他創作的時候並不刻意考慮風格,他重視的是當下自己想拍的人事物與靈感。

但如果各位仔細觀察,在早期如《彈丸飛人》(Dangan Ranna)、《100%快遞殺手》(Posutoman burusu)、《少年大你好神》(Unlucky Monkey)等作品中,主角在片中關注的焦點多半在對抗自身的倒楣遭遇;從《失憶星期一》(Monday)到《蟹工船》,SABU作品中主人翁的關注焦點慢慢從自身挫折轉向來自於外在的困境,讓屬於「人生失敗組」的主人翁起身,對佔盡他們便宜的社會展開反擊;到了近年,除了小規模的《活屍女僕》(Miss Zombie)較貼近前期反擊壓迫者的主題之外,在松山研一主演的《白兔玩偶》與《天之茶助》裡,導演對於魯蛇的關懷、反擊當權者的精神沒有改變,變的是他在主人翁與敘事上的設定,他的主人翁不再是人生失敗組的魯蛇,變成一個保護身邊弱者的守護者。例如《白兔玩偶》中在企業擔任小主管的主角大吉,在正義感驅使下自告奮勇當起爺爺私生幼女的監護人;或《天之茶助》中來自天國、擁有神力的茶助除了串連起身邊各個魯蛇的力量,拯救被命運玩弄的百合,也以神力治癒上門求助的殘疾者與病患。但不論SABU的創作角度如何轉變,他作品中最核心的焦點卻是越發清晰,SABU的電影一直和魯蛇站在同一線,反抗背後擺佈他們的那一雙手,不論這雙手的主人是人、是社會體制、或是虛無飄渺的神靈。


《天之茶助》劇照。(天馬行空提供)

找回初心與自由的創作方式

對SABU而言,近期對自己創作影響最大的是《活屍女僕》的拍攝經驗。《活》片雖然是一部以極低成本完成的電影,但它反而帶SABU在心態上回到自己創作的原點,也讓他重新找回勇於嘗試的自由精神。SABU從演員轉行當導演,並非科班出身,因而曾有一段時間希望自己的工作方式能夠更接近業界,找到更充裕的資金,以及用更嚴謹的作業態度,拍出更好的作品,他卻也因為產業慣例中的各種窠臼,限制了發揮空間。而《活屍女僕》片是在極少資金下完成的作品,少了投資方的壓力與介入,反而讓導演得到更多發揮與嘗試的空間。而這樣的自由心態也被帶進了《天之茶助》之中。SABU在本片更放膽嘗試各種攝影手法,不同攝影器材與技術的使用,讓影像在質感上表現更豐富。SABU認為自己雖然嘗試了很多拍攝手法,但並非全部都很滿意。但我們在《天之茶助》SABU招牌的奔跑橋段中可以看到,拍攝角度的運用也比前作更自由,攝影機以低角度在奔跑的茶助前面近身跟拍,增加了壓迫感,看起來也格外過癮。

圖:《活屍女僕》海報。

《活屍女僕》的拍攝經驗不只影響了SABU拍攝《天之茶助》的拍攝方式,也可能決定了他未來幾年的創作方式。他說自己曾經和其他日本創作者一樣,嚮往拍出如好萊塢般製作精良的作品,但是走了一圈發現自己並不想拍攝那樣的影片,業界的工作方式讓他收穫良多,但是一些陳年舊習也讓他看到日本電影發展的瓶頸所在,現在的他反而希望把一些業界裡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卸下來,重新找回以前的靈活。拍攝《活》片時他發現這樣的拍攝方式好像是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模式,他更希望未來能拍更多像《喪》片以低成本方式進行的創作。「雖然預算可能有限,但只要足夠運用,讓我拍我自己想拍的東西就好,我就可以花更多心思在劇本、描寫人性上,也希望更朝喜劇的類型鑽研,這是我接下來想努力的方向。」SABU在訪問尾聲這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