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屆釜山影展觀察筆記

幾次聽過從釜山影展初始期參與至今的電影人說：釜山這些年規模越辦越大，但影展味、人情味卻淡了。對於近三年才開始參與釜山影展的人來說，今昔之比難以評斷，但影展的大小與參與者的關係，倒是個有趣的觀察點。

在快速多角拓展下維持平衡

舉辦至今十八屆的釜山影展除了電影放映外，還有市場展、創投、學院、論壇、紀錄片網絡等活動，對於一般觀眾來說，這些產業界活動難以一窺究竟。也許是出於對主要出資者釜山市政府、主要贊助商的要求，也許是釜山影展對於擴大參與的期待，一些隨著釜山影展所發展出來的活動，其實與電影的連結度並不高，影展期間舉辦的戶外演唱會，參與者不一定知道影展在幹什麼；今年於釜山電影中心戶外腹地新增的 BIFF Terrance 希望能擴大民眾參與，但販賣餐飲及贊助廠商設攤更像場園遊會；開幕典禮時，為數可觀的觀眾是為了追星而來，開幕片放映時，隨著明星一一離場，大批觀眾隨之追出，在戶外的放映場地裡，閃光燈、尖叫聲、近在咫尺的交通管制哨聲四起，達半個小時之久，讓人難以專注在開幕片《Vera: A Blessing》，更別提一開始的失誤，讓影片從中段切入、並且無字幕的放映達五分鐘之久。另外，隨著規模與節目的擴張而產生人力吃緊，幾次傳出邀請來的影人未能被妥善照顧、映後座談未被介紹上台等插曲；而志工雖然熱忱，但也越來越不清楚影展的運作。

出於對影展籌辦的瞭解，及釜山影展靠市政府補助而必須在規劃思維上作調整，我想妥協及違和感難免。整體觀察下來，我認為釜山影展與觀眾的互動關係，仍然是在往深化觀影素質、及拉近更多對影展不熟悉的民眾兩個方向並進。以影展進駐第三年的釜山電影中心為例，往年影展期間一樓的空間保留給媒體或核發證件的影展來賓使用，除了從不同入口進影廳觀看影片，一般觀眾被阻擋在外。今年影展來賓中移至三樓，票口、紀念品販賣、靜態展覽等則搬入一樓室內，在對外的空間上的使用上不再區隔階層。這在後來影展中段颱風來襲（釜山影展十八年來頭一遭），使得原本在海雲臺海灘的戶外 BIFF Open Talk 場地被迫拆除，影展也能臨時將舞台搬遷至電影中心室內，作多樣運用。

釜山影展這次的大驚喜，是閉幕前一天臨時新增的昆汀塔倫提諾與《雪國列車》導演奉俊昊的對談。塔倫提諾為了釜山影展特別放映的 35 釐米拷貝香港武俠片《獨臂刀》臨時起意前來，並希望能與王羽碰面。塔倫提諾抵達時王羽已經返台，但釜山影展順勢說服兩位彼此相熟的導演與觀眾見面。影展方於九日下午四點公佈活動時地點尚未確定，但由於釜山影展主場地已經凝聚眾多影迷及人潮，兩天後在戶外舉辦的座談在宣傳時間緊縮的狀況下，仍然成功舉辦。由新潮流競賽單元評審團成員，《綜藝報》（Variety）的首席影評 Scott Foundas 主持，釜山策展人之一擔任翻譯，兩個導演在 70 分鐘內就各自作品對類型的運用及變型、從東西方電影傳統所汲取的養分及累積、和兩人作品的異同之處作討論。就一個影展的統籌應變來說，這個活動的舉辦算是十分成功。

影展片量降低    「Flash Forward」改由觀眾票選首獎

回到影片的部分，回應去年影評人反應片量過多無法消化後，釜山影展今年將影片調降至 299 部片，其中 94 部影片為世界首映、40 部影片為國際首映，劇情長片內有 93 部影片為只拍過兩部長片內的新導演作品。這樣的片量仍然難以讓人在十天內窺得全貌，而以矢志作為亞洲影展的釜山影展來說，亞洲影片的水平仍然較非亞洲片更為可觀。

以往在劇情長片的部分最重要兩個新導演競賽，亞洲導演的「新潮流」及非亞洲導演的「Flash Forward」單元，今年起有重大改變。「Flash Forward」單元今年起從專業評審評選機制改為觀眾票選獎，最後獲得觀眾青睞的影片，導演可得到半數獎金，另外一萬美金則投注在該影片之後於韓國的發行。釜山影展解釋，獎項如此轉換的用意，是希望落實韓國的映演市場的多元化；然而，當該構想反應在片單上，在預期觀眾喜好的前提下，影片選擇的多元反倒有些精神分裂。入選影片從四平八穩的影展片《The Impeccables》及《Dreamland》，跳到浪漫喜劇《Miss and the Doctors》及《Delicious》，同時還有無敘事線的表演藝術《Drift》及如畢業製作的低成本影片《Clydecynic》，也有惡搞午夜片《That Thing You Love》。雖然 11 部影片均具世界或國際首映資格，獲選影片也不乏有趣可觀的作品，但釜山影展畢竟在非亞洲影片的邀展上難與同時期其他國際影展競爭，水平與「新潮流」單元相比較為參差不齊。

最後得獎的瑞典影片《Home》有著典型北歐影片的冷調幽默，以溫柔和緩的方式講述四個南轅北轍的角色如何形成另一種互相扶持、倚賴的團體，影片各個元素的品質統一，是大多數觀眾也能認同的小品。

「新潮流」獎落蒙古、韓國新銳     首獎之外仍多佳作

最受矚目的「新潮流」（New Currents）單元則頒給兩部亞洲新導演的影片，分別是蒙古／德國出品的《Remote Control》及韓國影片《Pascha》，代表菲律賓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的《Transit》則獲得特別提及。

《Remote Control》以飛行為引子，分別以兩個傳說串起離鄉背井尋求機會的青年及懼怕飛行而失去愛情的少婦。敘述城鄉及社會階層差異下個體的夢想及改變命運的能力，結合社會寫實和成長影片元素，開頭的夢境有著《風起》的影子，或有影評將男孩偷窺少婦的故事線與《愛情影片》相比，偶有拙樸通俗的片段，但剪接流暢、層次豐富，整體不失為佳作。

描述超齡姐弟戀的《Pascha》以其「對不尋常愛情關係的親密、原創性描述」獲得評審肯定，影片以近乎無喘息的距離跟隨兩人所佔據的幽閉空間、緊密的心理聯繫，抵抗兩方家庭的阻撓。片中最具爭議性的一個墮胎鏡頭顯得刻意，即使是該片的擁護者也有所非議。

《Transit》以多重觀點呈現在以色列的菲律賓幫傭子女，在法律改變後面臨遣返的處境。影片所關注的經濟移民及第二代的文化認同有其動人之處，然而多重敘事手法有重複之累，影片雖在情感渲染上有意識的節制，但仍是以議題性取勝。

「新潮流」單元另外一個獲得矚目的影片是獲得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及觀眾票選獎的韓國影片《10 Minutes》，影片以寫實手法描述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大學畢業生如何在短暫的實習期間見識到辦公室政治，各個角色在職場環境裡的關係、權力轉換精彩又熟悉，對亞洲觀眾來說較容易認同。

該單元另外值得關注的影片還有哈薩克的《The Story of an Old Woman》，影片宣傳雖然著重在一鏡到底的風格，但最令人動容的是81歲的女主角 Liya Nelskaya 的演出，在片中飾演中風失去行動及語言能力的老婦人，Nelskaya 維持同一姿勢、不靠任何台詞，純粹以臉部表情深刻的傳達驚恐、憤怒、哀傷、喜悅各種情緒，看似被動的承受外界的擺弄，實則強力的推展著影片的感情深度。

阿比查邦剪接師的首部劇情片《Concrete Clouds》設在經濟崩盤的1997年，以MV、廣告等影像拼貼的後現代手法，嘲弄並批判消費社會，並描繪後殖民國家的景況。風格上並非完全創新（或許也是種後現代的「回收」？），但在稍稍不慎即淪為壞品味的大膽嘗試上，有意識的抓到平衡，在競賽片中讓人印象深刻。

韓國新銳的舞台

除了兩項競賽外，釜山影展特別讓人關注的還有世界首映的韓國影片，尤其是在「Korean Cinema Today - Vision」所映演的韓國新銳導演作品。在影展期間受到矚目的影片有《Thuy》、《Han Gong-ju》及《Intruders》等片。《Thuy》以去懸疑化的方式，從遠嫁到韓國鄉間的越南外配角度調查先生的充滿疑點的死亡。韓國電影對暴力的描述已逐漸推到死角，本片有著類型化影片的設定，卻以抒情及社會寫實的方式將焦點放在越南外配身上，暴力最終在未期待的時刻突然襲來，是本片可觀之處。《一千零一醉》導演新作《Intruders》在懸疑驚聳片中參雜黑色喜劇元素，《Han Gong-ju》則是常見的校園暴力片，女主角與被安排同住的女房東間逐漸培養若母女般的情感讓影片加分不少。

十天下來所觀賞的41部影片裡，讓人驚喜回味的影片仍有許多。釜山影展今年的預算減少了18萬美金，但仍在一千零七百萬美金之譜（約三億兩千萬台幣）。影展規模越大也許讓參與者少了在其中的人情味，但影展在他所擅長的亞洲影片挖掘、及將影片推廣至參與影展觀眾之外民眾的嘗試，仍然有值得參考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