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穿越螢幕與觀眾的遙遠距離?-談《最遙遠的距離》與《穿牆人》(下)
相較於《最遙遠的距離》的寫實風格,《穿牆人》的故事與影像都企圖開創一個國片鮮少涉足的新類型-科幻/奇幻片。雖然國片一度有《雙瞳》、《宅變》、《詭絲》等雜揉科幻、鬼怪、驚悚的類型影片打開一片新氣象,但此類影片的製作金額、宣傳手法由於有外資的挹注已經是超越了傳統國片手工業的規模,迥異於一般觀眾「國片=藝術片」的既定印象。《穿牆人》的製作成本約在台幣兩千萬元,比起一般的寫實劇情片來說是顯得相對餘裕,但是為了片中的未來世界、科幻情節、以及各種奇想的場景,不僅在勘景過程中得運用極大想像力,由於電腦繪圖的後製費用驚人,只好在拍攝過程中窮盡資源與人力,企圖以道具、攝影技巧來達成奇幻、異世界的視覺效果。但結果/效果似乎是差強人意的。
《穿牆人》講述少年小鐵隨著父母離開破敗但充滿回憶的家鄉遷移到科技化理想世界「實境城」;在博物館邂逅了來自另一個星球需要語言翻譯器的少女諾諾,並且意外地獲得了一塊能夠讓他穿越牆壁、甚至到達異世界的奇特石頭。穿牆石帶領小鐵進入雅紅的世界,看不見的雅紅自幼被父親拋棄而立志復仇。穿梭在學校、家庭、博物館、以及異世界的小鐵,在兩個女孩身上找到失落的部分自我,但最終,他和兩個女孩都沒有結果。
《穿牆人》的視覺效果與其說是大膽創新、或者另闢一個新天地,其實更接近「去熟悉化」(defamiliarize)。台北捷運、故宮博物院/宗教博物館、台南鹽山在各種攝影手法(特異的角度、黑白攝影)、語言暗示(角色台詞、環境音)及音樂的烘托下,企圖轉化為一個觀眾能有所共鳴的新空間。觀賞本片的樂趣之一的確在不斷地發現導演、美術組各種的巧思,將我們原本熟悉的城市空間變成饒富興味的新場所,並且無可避免(或者理應如此?)地對於現實世界充滿隱喻與指涉。
但是,青澀的初戀,兩女一男的三角戀情這樣原本看似最通俗的故事,最共通於觀眾觀影/人生經驗的情感,原本該有的單純美好與感動似乎也淹沒在蜿蜒崎嶇的異世界以及隱晦難解的語言中。有聽覺障礙的諾諾,有視覺障礙的雅紅,明顯地要為小鐵/觀眾做為某種知覺、情感上的對比與提示。但諾諾來自外星球的設定,與莫名的法籍男友的爭吵,給小鐵帶來的迷惘恐怕不下於觀眾的困惑;而雅紅與小鐵一度互換的身份,對於父親的追尋與愛恨交織,卻又沒有讓觀眾(甚至小鐵自己)對於小鐵家庭生活有更深刻的理解。最後小鐵的吻讓雅紅看見世界,化解她對父親/世界的仇恨,似乎有點單純得一廂情願。二十年後,事業有成的小鐵再回到貌似異世界的熟悉地方,彷彿看見還如當年模樣的諾諾,但要追尋時,佳人身影連同回憶都已不復得,更別提來自異世界的雅紅如今不知在何方。小鐵成長了嗎?他自己不知道,恐怕觀眾們也不知道。
在筆者為《放映週報》進行的《穿牆人》訪談中,製片卓立曾經表示對於《穿牆人》能在如此窘迫的預算中達成如此精彩的視覺效果深感驕傲。的確,如果考慮到《詭絲》的視覺特效是以兩億元打造(都還尚且有觀眾不滿意),而《穿牆人》只有其十分之一,實在應該要為製片、導演、美術團隊鼓掌喝采;《穿牆人》再次展現了台灣國片手工業的超強韌性與無限創意,就如同監製葉如芬對國片的描述是「沙漠中開出玫瑰」。但殘酷的票房現實就在眼前,對於觀眾而言,製作團隊的嘔心瀝血並不構成影響消費選擇的因素,製作成本的窘迫更不會降低觀眾對影片品質、效果的要求。「兩億台幣」可以喚起觀眾的好奇心與期待,「兩千萬台幣」則不具有任何指標意義。
追根究底,《穿牆人》無法在票房上與《最遙遠的距離》一較高下,絕對不在於導演才華或製作品質的高下,而是在最基本的「故事」。《最遙遠的距離》故事充滿巧思,利用本土的聲音與風景讓三個困境不同的人命運交會,現代人苦於工作、愛情、事業的生命情境,透過最樸實的鏡頭語言,成功地傳遞訊息,自然美景的呼喚與角色內心的吶喊也緩緩地滲透進觀眾心裡。《穿牆人》的少年初戀成長故事則略顯薄弱,不明確的角色關係與互動,曖昧的情感更加淹沒在充滿隱喻暗示的語言中。視覺上的創意雖然不時帶來小驚喜,但有些明顯礙於經費勉強完成的場景卻又讓人感到窘迫。可惜最後小鐵的故事只能卡在螢幕與觀眾之間那道隱形的牆中,無法穿越心理上最遙遠的距離,感動人心。好故事與真感情,如果這是在極惡劣製作與市場環境下,國片還能保有的最吸引人的特質,票房成績的確證明了《最遙遠的距離》在這方面的成功。電影畢竟還是一項商品,必須接受市場的考驗,沒有觀眾,何來電影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