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菲媽的原鄉家庭、賺錢夢想、與無比的勇敢──訪李靖惠談《麵包情人》的十三年心路歷程
每場《麵包情人》放映之前,導演李靖惠都會問觀眾一個問題:「你要麵包,還是情人?」
事實上,在跨國流徙的菲律賓移工身上,麵包和情人往往不是二擇一的命題,你有可能沒存到錢,丈夫有了小三,落得兩者皆輸;也有不少移工在異地找到暫時互相取暖的伴侶,認真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而耗費十三年、紀錄台灣安養院內一群菲律賓移工的史詩紀錄片《麵包情人》則借用一首童謠,將麵包(Money)與情人(Honey)之間的衝突擴充為理想與現實、情感與生存的差距。片中一場戲特別引人落淚:個性樂觀開朗的主角Baby,在兩年期滿後想再來台灣工作賺錢,但母親不希望她再出國,Baby只得欺騙母親;二度來台不到一年,母親猝逝,已簽下合約的Baby無法回國見母親最後一面,好不容易回到菲律賓後,她在母親墳前崩潰痛哭。她邊哭邊說:我已經簽了契約了,我能怎麼辦?透過李靖惠的鏡頭,她們為了給孩子好一點的生活、給家人好一點的房子而出國賺錢,卻背上思鄉、丈夫出軌、孩子不諒解,甚至母親過世都無法回來奔喪的情感負擔。
也只有歷經十三年的長時間拍攝,才能成就這樣一部混雜著樂觀、焦慮、滄桑、心酸的濃厚紀錄片。李靖惠笑說:「我覺得我真的很傻,連那時好幾趟來回菲律賓、台灣的機票錢和費用都是自己出的,還有無價的青春,到了這兩年的剪接期才有申請政府單位和國際影展的補助。」自從1996年,李靖惠的外婆住進安養院,她開始與這群移工產生長達一生的緣份;1998年,她帶著攝影機和安養院的雇主一同去菲律賓面試,記下了Baby、Lolita等人懷抱希望的天真模樣,對比十三年間的物換星移,有血有肉的畫面不需太多概念性的剪輯或論述的框架,在整個跨國旅途中,以個人生命經歷證成一部女性漂移史。李靖惠說:「一開始只是覺得很好奇,這些東南亞的移工朋友,到底事有什麼樣的動力,能承受身體的辛苦勞動;何況,她們照顧的是一個生命,要讓他們開心更困難,這不只是身體的勞動,也是心理和情感的勞動。」片中,Lolita照顧窗邊的植物,每天除了澆水,還唱歌給植物聽,她說「希望植物會喜歡我」。李靖惠說,植物其實是一個刻意的平行隱喻,Lolita照顧植物也像照顧老人一樣,不只是澆水滿足生理需求,更困難的是讓植物也喜歡上照顧者。
選擇安養院中的老人和移工作為拍攝對象,李靖惠認為,他們的處境其實很相似:移工在外工作,思念家鄉;老人被送進安養院,想念家人。作為全世界高齡化速度最快的國家,台灣有250萬高齡人口、50萬左右的外籍移工。在電影中,這兩組人從陌生、到互相適應、進而相濡以沫的過程,使得片中的安養院這個空間,乘載著對家和親密的強烈渴望而被看見。此外,相較於其他和移工有關的紀錄片或劇情片,《麵包情人》最難得可貴的地方式補足了移工們原鄉的家人這一區塊,完整並豐富了她們思鄉情感的對立面,以及願意忍受辛苦、出國奮鬥的原因。李靖惠說:「菲律賓的家人對這些菲媽在台灣的工作情況其實是不太了解的,我都會播放在台灣拍攝的片段給她們的家人看,而家人的反應其實是有點嚇到。我也曾經很難過地聽說,有小孩子很看不起媽媽在台灣的工作。」透過鏡頭,看到無所是事在家做家事的男人、很可愛等著玩具或不希望媽媽出國工作的小孩,覺得菲律賓的家人們似乎都習慣也接受了親人必須出國工作才能換得更好的明天這一事實,而得來不易的工資,是否會在他們更了解在台工作情況後,更被珍惜不浪費呢?
李靖惠將自己的傻勁與魏德聖互相比擬,同為基督徒的兩人,都為了一個單純的信念不屈不撓,堅持把電影拍出來並推上院線,希望奇蹟能發生。對於李靖惠而言,在已經擁有了「麵包」與「情人」,並得到諸多國際影展的肯定和觀眾喜愛後,仍堅持把電影分享出去,成為對家庭、社會、國家的祝福,並呼籲政府看見高齡化人口的重大需求,是她將電影推上院線的最大動力。
繼《家在何方》(1999)探討台灣人將老人送進安養院時,內心的不捨與矛盾之情、《阿嬤的戀歌》(2003)描述安養院內的女性歷史及四代愛情婚姻故事、《思念之城》(2007)描繪老人在安養院內的生活實況及心情點滴後,《麵包情人》的出現既完整了導演對生命歷程的觀照,也將視點擴充至整個亞洲,並贏得印度、韓國等地影展觀眾的喜愛。
最後,導演說自己的拍片動力來自生活,必須重新愛上一群人後才能義無反顧地投入,因此現在暫無下一部拍片計劃。並推薦「放映週報」的讀者:《麵包情人》是一部關於家、愛情、夢想的電影,獻給每一個認真追求生命的人。
(編按:以上劇照引用自《麵包情人》臉書專頁,《麵包情人》現於台北市國賓長春、光點;中壢星橋影城等戲院上映,敬請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