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蔡明亮的私密日記

「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般的擁擠呢？地上的人們，為何又像星星一樣的疏遠？」

以一首老歌〈答案〉開場，大學主修西洋戲劇卻闊別劇場二十七年的國際知名導演蔡明亮，帶著他的三齣獨角戲──《只有你》重回舞台。2011年兩廳院首屆「獨角戲系列」以蔡明亮最私密的《只有你》拉開序幕，與蔡明亮相識超過二十年的三位班底演員：李康生、陸奕靜與楊貴媚，分別挖掘自己的生命故事，在舞台上重新詮釋。不只是演員的自身經歷，更是與蔡明亮交織過後深刻的一場戲。從生活細節出發，經過演繹重組，抽取出一段完整深沉的片段。生命的孤獨，忽悠悠地藉由一支收音機播出的老歌穿梭，靈魂與身體、記憶與欲望，關起門後，演員如何展演自己的生活？

〈楊貴媚的蜘蛛精，我的阿飄〉


楊貴媚在《愛情萬歲》中最後的哭泣至今仍是經典之作，1994開始與蔡明亮導演合作，漸成蔡明亮的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從影多年的楊貴媚，在今年應蔡明亮之邀，演出她的第一場舞台劇。

楊貴媚飾演鬼魅，一隻美麗的蜘蛛。表演極具張力，搭配精準有力的肢體動作，雖是一隻「阿飄」，卻比任何「人」都還難詮釋。以幾首老歌：〈香格里拉〉、〈看著我〉和影像互相交織，恰似蔡明亮的電影中簡潔單純，沉默卻複雜的幾段台詞全靠演員功力詮釋。

〈陸奕靜的點滴，我的死海〉


陸奕靜原本在景美開一家咖啡館，蔡明亮不僅愛上了她的咖啡更帶她進入了他的電影。自《青少年哪吒》開始，陸奕靜、苗天與李康生既形成蔡明亮電影中固定的家庭組合。

陸奕靜只喝咖啡不吃飯也不睡覺，在孤獨而沉寂的夜裡，身體瘋狂燥熱起來。醫生說她嚴重營養不良，從此以後咖啡壺換成點滴瓶，她嘗試入夢卻只能在孤單的床上沉默地掙扎。在冗長的睡眠裡她的手仍空虛的沖著咖啡，一圈一圈，靜待著熱水穿過濾紙，沖泡出一壺黑色而苦的液體，比下著雨的地下道還要暗沉的黑。這彷彿是她的宿命，就算她關上了咖啡館，開始在自己的房間正常的飲食、努力的活動身體，卻仍填不滿瘦小卻孤曠的靈魂。

收音機裡傳來女聲朗讀的小說段落，是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花凋〉。陸奕靜會像鄭川嫦那樣乾枯而孤老的死去嗎？她又開始喝咖啡，簡單的手沖咖啡換成冰滴咖啡，她不會在死海裡載浮載沉，至少她不願意。

咖啡充滿了陸奕靜的身體，餵養的她的生命卻怎麼演填不飽孤獨。下戲之後，關上門來面對自己，演的其實是人生。

〈李康生的魚，我的沙漠〉


在三月演員中，蔡明亮對李康生用情最深。1991年，蔡明亮在電動遊樂場發現了李康生，為他寫了他主演的第一部電影《青少年哪吒》，重演他生命中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怪病。這一次，蔡明亮不僅是為他寫故事，更是親口訴說一段深邃的情感。透過蔡明亮的口白，為李康生的生活下了註腳，更是以一個陪伴者的角色，道出細膩溫婉的觀察與深情。蔡導與小康的相處體現在舞台上，如同父子般，好像一場註定，早在遇見之前就安排好的。

在電影裡，李康生往往是苗天的兒子，或在《臉》中扮演蔡明亮自己的化身，但這次他是父親。如果說因為蔡明亮的帶領使李康生踏入表演界，開創了一段奇幻而美麗的導／表演之路，這次則是李康生以父親的姿態，如虛如實的穿梭在蔡明亮的記憶與生活。李康生抽父親抽的菸，父親為李康生的魚埋葬。對蔡明亮而言，李康生彷彿是自他生命之初就永恆的存在。其實不是蔡明亮如父一般照護著李康生，而是李康生填補了蔡明亮對父親長長的空白與嚮往。

李康生帶著親自到東北角捕捉的海水魚回家，放進魚缸。他說他喜歡潛水，享受那種純粹的孤獨感。他潛進魚缸，將自己淹沒，彷彿要孤獨至窒息。

10月29日李康生的首演後，蔡明亮上台獻花，紅著一雙眼，就像按耐不住滿溢的情緒一般，從背後輕柔卻深刻的擁抱李康生。兩個人的身體重疊在一起，兩段交織而不分離的故事。

《只有你》於10月28日至11月6日在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演出，敬請把握機會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