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彰化:《不能沒有你》編劇陳文彬專訪
陳文彬,一開始,還真教人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這個名字漸為人知之時,是個紀錄片導演,參與過電影與電視影集的製作;在那之前,他還曾是個記者、國會助理與編輯。現在,他則是一個備受肯定的演員,而所演出的,正是自己所編劇的電影《不能沒有你》。
鐵馬影展與阿彬的訪談就在他水源路上的工作室進行,這十多坪大的空間,便是《不能沒有你》的誕生之地。說來鐵馬影展與阿彬之間的淵源很早發生,他與苦勞網第一代成員同為世新社會發展研究所的同學,並且以一個虛擬角色「一位無役不與的社會運動紀錄片工作者:蒐證刑警老張」來為2005年第一屆鐵馬影展主持開幕式。或許,在挖掘阿彬演戲的天分上,鐵馬也曾有些微小貢獻。此次鐵馬影展已在本月18日於陳文彬的故鄉──彰化鹿港露天放映《不能沒有你》,又再次將彼此的緣分相連繫。
草莽中帶點溫文的陳文彬,出身鹿港警察家庭,兒時其實在一個充滿規訓下的家庭長大,許多生活規範還跟著他直到今日。漸長,在彰化市讀國中的經驗,卻是他一輩子的轉捩點。當時他已透過投稿幼獅少年、轉租漫畫給同學賺點小錢…等方式,在單調的讀書生活中,顯露出些許的古靈精怪,但是,學校老師施予的「體罰」卻讓他的觀念一夕崩解,「原來過去的文明教育都是假的」,在許多不對等的關係中,暴力是如此容易出現。至此,他進入全然的叛逆期,泡冰宮、泡沫紅茶店,也在廟會跳八家將。後來,他念了彰化高中一年後被退學,從而轉入私立中學,並決定立志當黑道。不過,這個立志當黑道的少年,也遇上了改變他一生的一個人、一件事與一部電影。
在這所高中,他遇見了僅僅大他十歲的國文老師盧思岳,也就是後來的活躍社區營造工作者。沒有好好當中學學生的陳文彬,碰上了沒有好好當中學老師的盧思岳,師生二人卻在社區裡找到最好的人生教室。
因為此時,鹿港居民正沸沸揚揚地反對國際化學大廠杜邦在此古色古香的小鎮上設二氧化鈦工廠,雖然跨國企業的黑手伸進來了、警力也進駐了,但許多社會運動能量也進來了,陳文彬因此接觸到了《人間雜誌》一批透過鏡頭與文字貼近底層人民的年輕人。經過一年多的抗爭,杜邦宣布放棄設廠,而鹿港反杜邦運動也成為台灣公民環保意識的萌發點。
而總是在考試的空檔就跑去看電影的他,此時遇見了侯孝賢導演的《戀戀風塵》,其清新的電影表達方式,卻打動了這個黑道少年,「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拍」。他回家立刻跟母親說:「媽,我長大要當侯孝賢。」,然而母親卻回答說:「侯孝賢是哪家工廠的老闆啊?」當時鹿港開著一家又一家的電鍍廠,老闆們都開著賓士在送貨,那樣的年代裡,當工廠老闆才是有前途的工作。
考三專考試時,他因為在「三民主義」這一科的申論題上「太有主見」,寫得滿滿申論意見的考卷上,卻只拿到四分。得分太低,因此沒有考上心中的第一志願藝專電影科,從而選擇了還是跟電影有關的實踐服裝設計科,「本來想把模特兒,但沒想到52個同學裡有超過一半是男生」,但是因為思維的突出,他總是可以扮演很好的創意總監,與同學們一起創作出得獎的作品,譬如以美伊戰爭為題材,將小丑形象以戲謔的方式融入服裝設計。服裝設計的專長,後來也的確在製作影視作品時發揮過作用,這使得他比其他導演在服裝與造型上更加敏感,「知道服裝是具有生命的」。同時,他還在實踐專校,以自己的興趣出發,創辦了電影社與台灣文學欣賞研究社。當時,影響整個世代的三月學運爆發了,他自然地走入廣場,參加許多討論新思潮的讀書會、看著第三世界電影展,接受時代的洗禮。
當兵時,他進入特戰中的特戰:政戰特遣隊,因此在受訓的山區接觸到原住民,這或許是他後來拍攝與原住民有關的紀錄片的遠因。退伍後,他因為年少與人間雜誌接觸的經驗,去當了地方媒體的記者,不過「當了記者卻覺得很討厭自己」,當時地方記者總有許多特權,很容易目中無人,「我怕自己也變成這樣」,不到一年便離開了。他去找高中老師盧思岳,輾轉當了立委王拓的國會助理,又與綠色小組的紀錄片前輩們共同組了傳播公司,算是真正開始了影視製作的道路。後來,他陸陸續續參與許多紀錄片與影視作品的創作工作,如導演《回家的路》、《家》、《百年古圳─水路八堡圳》、《甜甜的所在》、《奔馳的縱貫線》、《泰雅千年》等作品,並獲肯定。
2003年,他正讀報給剛生產完的妻子,《不能沒有你》的原始故事深深地打動初為人父的他,他即刻在報紙空白處寫下:寫成電影劇本。後來,他真的將劇本寫成,最初要投稿公視人生劇展,後來則發展成電影,至於會當上男主角,則是經由導演戴立忍的說服。戴導演認為,第一、這部片因為要讓觀眾立刻進入寫實的情境,因此不能由面熟的專業演員演出;第二、陳文彬本身就是編劇,是最了解角色的人;第三、阿彬對底層人民的生活有深刻的觀察與體會,容易入戲。這一番話,可是催出了阿彬的演技潛力。阿彬忠實地搬演了自己的劇本,假戲、「真」做,真摯地以電影形式呈現了他內心對一個小人物掙扎求生的敬意。
「對我來說,拍片其實不是做社會運動,而是一種與社會溝通的平台。若是企圖心太強,會讓我們看不到一些事情。我只想把我所看到的事物呈現出來,把片拍好,社會的討論就可以比較聚焦。…電影拍完之後,就是觀眾的事了,觀眾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他的冷靜中立,正如《不能沒有你》本身的基調,故事本身是哀傷的,但是敘述故事的方式則十分低調,只是如實地陳述了民代、官員、媒體的麻木與激情,「電影並沒有刻意要批判誰,這是他們本來的樣子。」然而現實裡的麻木與激情是同一種盲目,都教人看不到人心的初衷和事物的本質,反倒是《不能沒有你》以一種生活的語言與大眾貼近,沉澱出生命的強韌與張力。一直看、一直看,真的看得見!
這次要回到故鄉彰化鹿港放映,他說不上忐忑,但是希望在庶民的場域,這部片子也能讓鄉親理解、接受。他舉在此片在台南台江朝皇宮廟口的經驗,剛開始
廟口和夜市都鬧烘烘的,最後卻越聚越多人,整個廣場也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專注地看著電影,這對他與整個工作團隊而言,就是最大的鼓舞。
其實陳文彬是個「熱面笑匠」,講起每個人生片段都像是在敘述某個電影場景,我們隨著他走過青春時的憤怒激昂,一路到現在的沉穩樸實,問阿彬下個階段的工作是什麼?他卻答說:「回到最單純的初心、回到年輕時的熱情。」此時的阿彬似乎又與《不能沒有你》中的武雄疊合,不是一個全知的編劇、演員,而是熱切而真摯地活著的人,頭腦冷靜而情感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