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那些安靜的電影

近來台北越來越吵。

以前捷運施工期間、公車專用道還不普及的年代，還流行噪音檢測。走在路上都會看到噪音顯示的分貝數。
那時候家裡附近有人辦喪事，誦經或是牽亡偏要用擴音器轟得你也如喪考妣，我打電話給環保局，他們也很有禮貌地說會處理。小貨車頂掛著喇叭停在你家門口「好吃的烏骨雞、麻油雞．．．」或是一罐 50 的花生糖、七包 100 的衛生紙，我衝下樓去要他們別來煩我，大都也識相地就留給我一些安靜。

後來台北住久了，對於樓下菜市場那一個嗓門特大的「來買喔，來買喔，帽阿、襪阿，快來買喔」聽了幾年漸漸也習慣了，只有三不五十呼嘯而過的摩托車或是 24 小時換輪胎的氣壓螺絲槍會讓我眉頭一皺，或是從睡夢中無可奈何地醒來，然而，近來的台北真的越來越吵了。 不是分貝很高的噪音，而是撲天蓋地的妖魔之音，它以各種變身將你牢牢攫住，彷彿你不瘋狂它誓不罷休。大家都對夏禕在倪敏然自殺後第一次記者會上，一些記者在現場直播的時候彼此粗話對罵覺得難以忍受。但是那些假新聞之名每天透過報紙、電視、廣播、網路、電話、信箱將你團團圍剿的魔音穿腦，那才是真的讓你無路可逃。

於是我愈發懷念那些曾經讓我領略安靜之美的電影。

侯孝賢的《童年往事》與《冬冬的假期》裡的蟬鳴，再怎麼大聲也不覺得吵，那綿延不絕的聲音總是跟我童年熟悉的大榕樹與相思樹林一起出現。

《戀戀風塵》的火車輕輕地搖晃，銀幕上一片安靜的黑，過一會兒我們看到的不是火車，而是跟火車一起看到山洞口的亮光，然後是嘩啦一大片的綠！一個你永遠不會想下車的蜿蜒旅程。遠鏡頭裡李天祿飾演的阿公重複說著「颱風要來了，今年蕃薯收成一定不好」。百聽不厭的聲音，如同片尾九份海灣的大遠景，陳明章的配樂響起。我至今未曾去過九份，但那個海灣卻是我最熟悉的台灣景色。

萬仁的《超級公民》裡大提琴獨奏跟蔡振南的獨白都不經過耳朵，直接進到你的心裡。一個曾經積極參與台灣民主運動但已經失去生活意義的計程車司機跟一個已經成為孤魂的原住民沒有聲嘶力竭的控訴，他們漂泊的台北市裡高樓聳立，高架道上車流來往不息。但是電影裡整個城市為他們安靜，因為他們為這個只顧經濟發展不顧人性的都市悲哀。

原來台北在這些穿腦魔音的底下是如此鬼魅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