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就像接力賽,持續堆疊才能堅持向前──專訪《妖怪森林》導演王世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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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2
  • 採訪
    邱宇暄
  • 邱宇暄
  • 攝影
    蔡耀徵

原金國際 Engine Studios 創辦人,導演王世偉曾以《再探飛鼠部落》(2013)、《吉娃斯愛科學》(2016)二度獲得金鐘獎最佳動畫節目,後者在韓國富川影展、芝加哥兒童影展亦創下獲獎紀錄。昔日團隊以融合臺灣自然生態、原住民文化和科學教育為特色,長片作品《妖怪森林》於 2023 臺中國際動畫影展開幕世界首映,並在 2024 年一月再於院線登場。這次,王世偉同樣以孩童為目標觀眾,故事設定在近未來的臺灣,講述 10 歲女孩菈奇在森林中的冒險奇遇。片中的妖怪文化取材自臺灣民俗傳說、歷史文獻,結合自然地景和科幻元素,打造視覺豐富的妖怪生態和美術場景。

本片製作歷時 10 年,曾面臨原創動畫長片在資金、人才方面的挑戰,也受 COVID-19 疫情影響而改以常態性遠端工作。時間是阻力亦是助力,除了外在人事物的變遷,也帶來技術和設備的革新。如何以自身的跨國工作經驗,以及跨足廣告、演唱會、視覺藝術和時尚等不同產業累積而來的實戰經驗,協助團隊應變並克服各階段挑戰;又有哪些堅持始終如一,伴隨作品成長而留到最後?作為見證一切沿革之人,王世偉導演在 10 年中的變與不變,請見本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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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2015 年發起線上集資時,Engine Studios 推出的 10 分鐘短片《LAQI》,故事與美術風格更聚焦在核災後的後末日設定,可看出導演本身對科幻類型電影的偏愛。後來,是如何改變路線,發展為臺灣妖怪、魔法為特色,並從兒童視角出發的《妖怪森林》?

王世偉(以下簡稱王):很奇妙,當時募資計畫出版的美術設定集叫做《Journey Begins》,真的就是旅程的起源。《LAQI》雖然是短片,但有一個完整的起承狀態,我覺得就像練兵的過程,也像蓋一棟大樓前,先在旁邊建造一棟小的,測試結構跟材料,當時就在檢測自己到底有沒有能耐去做長片。

至於作品風格和目標觀眾的轉變,跟自己的心境變化有很大關係:我覺得人生前半段,都是由自己為中心去看世界,要什麼、去哪裡、做什麼,自己就是判斷的依據。但有了小孩之後,就會變成圍繞著小孩,從旁看世界,那是截然不同的視角跟思維模式,也多少會影響一個人的創作。

長期跟孩子們相處,也會促使你回溯自己的童年,開始去感受、思考從孩童的視角看出去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同時也覺得這世界應該是有希望的,好像不應該呈現一個很絕望的末日世界。那時就想到蓋一座像遊樂園的妖怪森林:有不同的主題區,每一個地景都有它的特色,主角進入森林就如同在遊樂園玩了一趟。

還有就是,電影裡的構圖,鏡位都是下降過的,以小孩子的視線高度拍攝,而不是大人往下俯視的角度,這也跟自己習慣蹲下來和孩子們對話,而不是站著說話有關。

──團隊曾委託有多本臺灣妖怪圖鑑出版紀錄的「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進行田野調查,是什麼樣的契機開啟本次合作?後來又如何從各類文獻蒐集而來的全臺 200 多種妖怪中,選出《妖怪森林》最終出現的角色?

王:那時研究臺灣妖怪的團隊不多,我們注意到「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有很完整的資料,甚至集結成冊,所以就和他們聯繫。當時我們還沒給劇本,但他們就願意針對妖怪做更全面性的調查,並讓旗下的編劇每人負責一隻妖怪的研究, 大約有 6 至 12 人去彙整每隻妖怪的典故。

加入妖怪後,才發現一個新的世界:原來臺灣有 200 多種妖怪,而且和人文、自然地景有密切關聯;創造妖怪角色的過程其實一直在調整,因為又發現臺灣有豐富的生態,在不同海拔的地景,顏色都不一樣,所以除了建構森林的型態,也不斷去調整場景顏色。


(圖/《妖怪森林》電影劇照;原金國際有限公司提供)

後來陸續加入不同類型的妖怪:有從臺灣原生動物而來,像獼猴;有民間傳說裡的地牛;也有植物種子、石頭類的小妖怪,還有一種是很像小精靈的,我們就慢慢地把整個妖怪世界系統化了。

──從《LAQI》到後來的長片,不僅角色,故事情節也有所改變,中間是如何和編劇團隊發展《妖怪森林》的故事?

王:我們都是用「減法」在做創作──因為是團體創作,先盡量做到最滿、最多,再慢慢地篩選、簡化,不要一開始就限制這個不能、那個不能。

我和高逸峰長期討論故事,他的邏輯推理能力很強,擅長處理故事架構、如何前後呼應,我則是比較偏視覺型思考,無論故事或角色的建構都是從視覺化開始,之後才去設定角色的個性,我們兩個這樣合作滿久了。

我們曾經寫出《妖怪森林》各種版本的劇本,中間自我推翻了很多次,比如:原本女主角是一個苦命的農村女孩,故事開頭是在城市而不是森林。當時有帶到虎姑婆,還有一場戲是女主角在田裡種菜,然後魔神仔是在廟裡遇見的,跟後來的故事調性差非常多。

後來有一位美國的編劇加入,他用比較偏向西方好萊塢的模式去重新順過整個故事,所以大刀闊斧地砍掉很多段落,像在城市種菜的部分就都拿掉了,砍完之後我覺得節奏明快許多。接著我跟逸峰再負責把臺灣民俗文化相關的元素融入劇情或對白,比如,外國的編劇就不會知道抓交替的概念。

──在跨文化的編劇合作過程中,是否有遇到具體的挑戰?

王:我們得先把劇本翻譯成英文給他看,他看完以後重新用英文撰寫,回給我們再翻成中文,之後我們重新修過一次,同樣要再翻成英文讓他看,多了那些語言轉化的過程,確實蠻艱辛的。

那時在編劇方面還有遇到兩個很大的障礙:第一個是好像有兩位主角,到底菈奇跟路達,誰才是第一主角?第二個障礙是,路達為什麼要幫助菈奇?他帶菈奇進森林需要一個明確的動機,而抓交替就是解答。

對於菈奇找爸媽這個設定,一開始也很掙扎,因為對 10 歲的小女生而言,爸媽不在家最好(笑)。但我們有一位創意指導,他說,不會啊,菈奇的爸媽就是麥高芬(MacGuffin),一個推展劇情的元素而已。

──片中有出現幾次臺語台詞和諧音哏,是否以臺灣特色為考量而加入?您如何拿捏作品的幽默感,以及說故事的節奏?

王:臺語對白是演員的即興演出,我們有向演員說明角色個性,他去揣摩後就很自然地有了臺語的詮釋,我們也覺得效果蠻好的;諧音哏則是團隊裡的年輕同事寫的。

我覺得,故事節奏的掌握是我們相對於國外比較弱的一環,其實跟我們的生活型態有很大關係啦。比方說,在西方電影裡常出現父母說床邊故事給孩子聽的橋段,我自己沒有這個經驗,後來也常常問學生,發現亞洲的家長比較沒有這個習慣,我們也不太會跟別人分享故事。

我在美國或澳洲工作的時候,一大早進辦公室,大家不是立刻坐定上班,而是拿著咖啡,彼此分享週末或前一天做些什麼──我那時候覺得壓力很大,上班通勤,都在地鐵上認真構思進辦公室後要講什麼(笑)。說故事,對我們而言不是那麼自然的一件事,可是對他們來說是日常,而且隨時都在開玩笑,任何一件事情,都有辦法轉化成玩笑話。


(圖/反覆揣摩、調整故事節奏,王世偉與跨國編劇團隊共同修整電影劇本;攝影/蔡耀徵)

──在思考《妖怪森林》的作品定位時,是否有參考其他動畫作品?

王:那時常被投資人問,對標的作品是什麼,因為可以最快抓到預算多少、是什麼樣的風格類型。我們找了很多,最後其實是參考歐洲的作品,因為好萊塢的動畫片大都預算很高,6,000 萬美金起跳,到 1 億 5,000 萬、甚至兩億美金都有,但歐洲某些獨立製作的動畫長片,會運用各種方式去精簡它的製作規模。

比較具體的是有參考法國的《明月守護者》(Mune, Le gardien de la lune,2014),這部描繪森林的方式是將它風格化,而不是寫實風格的森林,我們那時就決定採用偏繪本式的美術風格,將植物做某種程度的符號化、風格化,能讓觀眾看了理解是蕨類或是樹木等等,但不見得一草一木都要做到非常寫實。

──在角色設計階段,導演對配音人選是否已有初步構思?在選角過程與後續的演出指導,如何和陳雪甄老師互相合作,兩位各自又是如何與演員們溝通?

王:做動態腳本的時候,因為我們要抓節奏,所以第一版是找專業配音員來配音,他們表演的節奏是很完美的,後來配第二版時也有作為很好的參考依據。

但那時就有朋友建議說,你要不要找不是這個圈子的人,因為這些聲音大家都很熟悉,有可能會想到以前看過的卡通角色而出戲;然後我其實還蠻喜歡小孩子講話那種不完美的感覺,有時沒那麼字正腔圓,或是會稍微漏掉一兩個字。

當時要找有經驗的人來選角,就找上陳雪甄老師(本片聲音演出指導,兼飾菈奇母親),他提的人選年紀從 8 歲 到 20 歲都有。那時,我一直覺得應該要選可以放得開、比較野一點的聲音,宥謙(飾路達)的音域很廣,可塑性蠻強的,所以就選他。

菈奇的配音,我其實沒有想過要找自己的女兒,是雪甄老師突然說,心楀年紀跟角色一樣,要不要試試看?我就先用爸爸問女兒的方式問他,結果他說有興趣,可是我又覺得,有興趣好像還不夠,是要幫一部電影配音,是很 serious 的,就請雪甄老師先面試。

結果面試那天,時機不太好,心楀一下課就突然被我帶去,沒做好心理準備;然後他又感冒,聲音很沙啞、精神也不太好,最後雪甄老師問他,那你有沒有想要配這個動畫角色的聲音?他回答說:「還好。」那場面試,我想說就讓雪甄老師來判斷,他委婉的說:態度很重要,演員有沒有那個表演的慾望很重要。所以當時就沒有把他列入考慮,回家放了一個星期沒談這件事,心楀回家也還是有看到我在選角。

後來他自己說想再試看看,我說,那你要自己跟雪甄老師爭取。他就自己跑到浴室,門關起來錄了一場情緒很激動的哭戲,錄完以後還有一段自白,是講他真的很想爭取這個角色。確定以後,因為沒有經驗,雪甄老師就說要接受兩個月的聲音訓練,心楀也願意,也熬過來了。

──素人出身的王心楀,和專業配音背景的王宥謙,在片中有密集的對手戲,兩位演員在搭配上是否有歷經磨合,或戲外默契的培養?

王:我在選角的時候也有想過這個問題,但後來其實沒有刻意說要培養默契,只不過我會觀察他們兩個互動的情況。因為心楀算蠻放得開,是小時候會牽男生的手下課的女生;宥謙也是蠻大方的,可能他見過的人很多、跟大人常常在一起工作,不怎麼會害羞,所以去年一月兩人初次見面,就沒什麼問題,可以自然的開玩笑聊天。他們互動的方式,真的就很像電影裡的角色那樣。

之前有先和雪甄老師溝通過這兩個角色的設定,我們都覺得反差要做大才有趣,不要是年紀相仿、個性也差不多的小孩,這樣互動起來可能沒什麼張力。配音過程我幾乎都是坐在後面聽,雪甄老師總是會回頭問說這樣可以嗎,我其實都蠻放心交給她。

我覺得很奇妙的是,雪甄老師自己也有小孩,所以她還蠻知道怎麼跟孩子們溝通。

──導演曾表示:「在 3D 製作中,線條和比例往往需要更多的思考與處理,過程中可能會失去原先的手繪設計感。」《妖怪森林》中有多樣化的角色和場景設定,在 3D 動畫製作期,曾因實務考量做過哪些調整?

王:從美術設定到 3D 的過程,其實蠻花時間的。我會一直強調,做出來的東西不要對稱,因為 3D 很講究精準計算,但不管是人還是自然景物,都不會完全的對稱,所以動畫師做出完美的模型後,我都會說不行,要去刻意破壞才會自然,這對動畫師來說可能是很難過的事。比如菈奇騎車經過很多次土地公廟的那個森林場景,原先植物的高度和分布都太過均勻,變得比較像人為的園藝造景,後來有再被調整過。角色的頭髮也有被修改得更亂,肩膀也不會兩邊同高。

另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是:所有的運動不會是直線而是弧線,包含我們手要原地舉高,不會只是 A 到 B 兩點間的直線位移而已,一定至少會有 A、B、C,3 個點,形成弧線,這些細節都是我會一直跟動畫師反覆溝通的。


(圖/《妖怪森林》電影劇照;原金國際有限公司提供)

我會用盡方法去達到想要的畫面,所以當美術設計出各式各樣的植物品種,我會拿去一棵一棵畫給動畫團隊看,哪些是長在地面上、哪些在樹上,整片森林如何搭建,都是這樣溝通而來的。

──團隊曾透露投入很多心力在動態表演的創意與技術呈現,尤其電影最後的打鬥場面,以及煞在兩種型態下的動作模式,除此之外,片中還有不少動作場面,包含:菈奇在森林中高速飆車、角色們各種飛翔和追逐的戲碼等等。能否針對團隊在動態影像的設計及執行層面有更多具體的分享?

王:在跟分鏡溝通的過程中,常常會想到小時候看過的畫面,比方《星際大戰》有很多動作場面,都像已經植入在腦海中,對我影響很深。

最困難的是電影最後那場打鬥,因為角色比例落差太大,在分鏡構圖時很難兼顧角色的動線跟相對位置;鏡位也很難想像,幾乎都要用長鏡頭或廣角鏡頭拍攝仰角,所以我就實際做了場景的模型,幫助我和動畫師解釋心裡想的角色走位、鏡頭位置是什麼樣。

有了實體的空間,就像搭出片場一樣,你會更清楚時間跟節奏的掌握,以及動畫師在建模型、做材質的時候,會知道哪些部分要比較精細,哪些搭景可以用手繪的方式處理。這是跟日本人學的,以前在跟分鏡師溝通走位,甚至會拿桌上的碗筷。疫情期間我在家沒事,就在餐桌上做模型。(笑)

──除了追求寫實的森林場景,片中也有像蘑菇瀑布那樣非寫實路線的魔幻場景,跳脫現實世界的物理邏輯,在設計時導演如何和團隊溝通,將想像逐一實現?

王:那時野心很大,就是要做一個上下顛倒、蜿蜒而上的蘑菇世界,而且瀑布的水流會來自四面八方。美術設計將分鏡畫出來後其實還看不出問題,可是一進到 3D 問題就來了──因為場景實在太大,大到我們的鏡頭從任何角度看都分不清楚上下左右,而且很容易穿幫,看到背後沒有東西;水流有不同方向,對觀眾來講也容易產生視覺上的矛盾,或是一個不舒服的感覺。後來那場戲選擇全部用特寫鏡頭或中景鏡頭,甚至我在剪接時,還有再用後製的方式重新調整鏡位,去放大或縮小一些鏡頭,讓觀眾比較聚焦在角色身上,而不要太被其他東西干擾。

在電影最後那場戰鬥戲碼,也有運用不少後製運鏡的技術,因為預算有限,場景不能搭太大,所以沒辦法像好萊塢那樣任意地運鏡,什麼磅礡大景、飛來飛去的跟拍,都會受到預算的限制,因此實際執行的時候,大部分是固定鏡頭,但定鏡會帶來一個問題:節奏變慢,就沒那麼刺激了。除了利用快剪,同樣有許多事後的運鏡,不過畫面放大後,要克服的技術性困難就是解析度會降低──也剛好在去年,各種 AI 工具出現了,我們可以用 AI 去修復畫面,將像素提高。

──在製作《妖怪森林》的過程,還有嘗試其他新的技術或工作方法嗎?又或者因為前者的改變,進而影響導演既有的創作思維?

王:以前動作調整完可能要等電腦跑很久,現在算圖變快了,加快整個工作流程。近兩年 AI 工具急遽發展,也多少影響動畫產業在時間和預算上的思考,比如,我們請人畫概念彩稿(concept art)通常要兩週的時間、一張大概 6,000 元,若是對 AI 下達指令製圖,可能 15 秒就能產出數張概念清楚的圖稿,這是先前絕對沒有想過的。

不只動畫技術上的改變,因為歷經前幾年 COVID-19 疫情,我們現在都習慣用能共同編輯的平台進行遠端工作,比如:Google Drive、Dropbox、Notion,尤其 Notion 出現後,我們幾乎把整部片的資料都搬上去,之後和動畫團隊溝通,基本上都是用 Notion 和 Google Meet 這兩個工具。Notion 也會保留修改的紀錄,像製作團隊限制我每個鏡頭只能改兩次,當我想修改的時候,他們去翻紀錄,一看發現已經改兩次了,我就只能摸著鼻子作罷(笑)。在最後三年的製作期,我實際跟動畫師面對面討論的次數,不到五次,這是以前很難想像的工作模式。

──在原創動畫作品之外,Engine Studio 也累積不少跨領域的合作經驗,並嘗試各種形式的新媒體藝術創作,如近年在國立臺灣美術館有《水生相》3D 投影互動藝術展出,也曾經手不少演唱會的視覺設計,這些經驗是否有回應到長片製作的執行呢?

王:我覺得有,工作室或動畫公司的營運需要收入,要找到一個平衡的商業模式,讓你可以燒錢做原創,不過商業案也並非只是為了滿足客戶,有時他們會給很大的發揮空間,尤其我們常利用做演唱的機會去實驗各種效果和技術,因為也剛好符合音樂產業的期待,他們開會常常說:「我們要做跟別人不一樣的。」所以像是虛擬攝影棚、動態擷取(Motion Capture),甚至 4D、VR、AR、浮空投影,我們都做過。

我覺得在長片製作的過程中,你心裡會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中途這些計畫就不算是耽誤時間,反倒可以利用這些機會試試場景呈現的效果怎麼樣、角色表演的方式,或是某個技術到底能如何運用在未來的電影裡。

另一個層面是,製作長片,心態上的續航力很重要。在看到成品之前的過程很漫長,如果中間有不同的刺激,並且能馬上看到成果、獲得成就感,對製作長片也會有幫助。


(圖/歷時十年,團隊成員幾番變動。製作動畫長片,也像見證一段時間的變化;攝影/蔡耀徵)

──遽聞,《妖怪森林》全片歷時 10 年,團隊成員前後加起來有 100 人,其中製片換過三次,邁入第六年時也開始有團隊成員退出。從開發到製作,曾在各個階段面臨的轉折點,和具體的困難為何?

王:人才方面,因為臺灣的動畫產業其實人才庫不大,會面臨一個情況是:你正在打仗,期間遇到誰、有什麼能力,就直接一起上戰場,不會有時間重新訓練,所以我覺得很仰賴彼此合作的默契。

集資獲得的 58 萬,其實還不足以支撐完前期的開發。資金問題,我相信那是所有導演的痛,可能一開始憑藉著熱情一頭洗下去,在中間你才發現說,哇,那個水是很深的,不是當初想像的那個樣子──所以除了自己,一同工作的夥伴,尤其是你的家人,抗壓性都要很高。

我那時候為了激勵自己,一直看宮﨑駿的紀錄片,結果越看我壓力越大(笑)。

──最後看見 10 年的心血,一路堅持下來的成品在影廳放映,身為導演背後的心路歷程?

王:之前在做展覽的時候,布展的同事看到幕後資料上面寫的設計師名字,有些他們都不認識,我是在場唯一知道每個成員是誰的人,當下其實會很像跑馬燈,腦中閃過一些以前的畫面,當然那些設計師都還在世!只是因為時間拉很長,團隊歷經各種變動,好像會有一種身為導演的孤獨。

《妖怪森林》終於放映的那天,看到成品很感動。原創動畫電影有公開上映、被大眾看見的機會,也有像這樣的專訪,對整個臺灣的動畫產業進行提問,讓大家對現況有更多瞭解,讓我覺得過去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我相信我遇到的問題,也是其他導演或團隊在製作時可能會遇到的。

我認為臺灣的環境,好玩的地方就在於沒什麼規則,因為我們的產業鏈沒有像國外那麼完整,所以有很多東西都是我們自己試出來的,見招拆招,進而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式。

另外也要語重心長地說,臺灣的動畫一定要像接力賽那樣,有一部接著一部,人才跟經驗才有辦法傳承下去。不然這些團隊成員,畫完一部電影後要做什麼?通常就會四散到電視廣告、腳本、或美術設計類的東西,可是畫 15 秒、30 秒的廣告,跟畫一部電影是非常不同的:角色的情緒、走位動線,在 90 分鐘要堆疊、要有連貫,如果過了兩、三年後才有下一部電影,那個手感或思考方式都會不一樣,我覺得很可惜,所以才說像接力賽,需要有心的動畫創作者一部接著一部堅持下去。

電影裡有一句台詞:「把一腳先踩出去,自然而然就會找到自己的平衡。」出自我個人的體悟,也是我想對孩子、對臺灣觀眾說的話。或許當下未必聽得懂,但如果生活中遇到困難,或心緒很亂不知如何面對的時候,可能會想到起這句話,然後決定相信直覺,先做了再說──這也是我想拍一部動畫電影給年輕的觀眾看的原因之一,不是用說教的方式,而是將這些話偷偷包裹在一個輕鬆的冒險故事裡。

.封面照片:《妖怪森林》導演王世偉;攝影/蔡耀徵

邱宇暄

藝文專案、文字工作者。人生離不開電影院、劇場、美術館,喜歡聽故事。 聯繫與合作:[email protected]